新经学讲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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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从“六经”到“十三经”

儒家经典的数目长期处在变化之中,不同时期有不同的数目,最常见的说法有“六经”“五经”“十三经”几种。还有“四书五经”的说法,其中所说的“四书”其实也是经。

这些说法的变化过程究竟是怎样的?下面略作介绍。

(一)“六经”

前面讲到《庄子·天运篇》说孔子去见老子,孔子说:“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根据南宋黄震和近代学者罗根泽的意见,《庄子·天运篇》是汉初作品,这个意见是可取的。所以我们把“六经”的最早提法定在汉初。

近年出土的《郭店楚墓竹简》有一篇《六德》,其中说:“夫夫,妇妇,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六者各行其职而狱犴亡由作也。观诸《诗》《书》,则亦在矣;观诸《礼》《乐》,则亦在矣;观诸《易》《春秋》,则亦在矣。”《郭店楚墓竹简》已经提到了《诗》《书》《礼》《乐》《易》《春秋》这六部书。现在考古学界将郭店楚墓的下葬年代定在约公元前300年前。那就意味着:在公元前300年前,儒家学者已经把《诗》《书》《礼》《乐》《易》《春秋》六部书相提并论了。虽然没有说出“六经”两字,但也可见那时的学者对这六部书特别重视,后来学者把这六部书合称为“六经”,是有缘由的。

到了汉代,已经明确有了“六经”的提法。汉朝初立,关于一些重要的典礼如帝王巡狩、封禅等找不到相关仪式方面的文献根据,汉文帝曾让博士诸生从“六经”中寻找资料。《史记·封禅书》称,汉文帝“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巡狩、封禅事”。这时已经有了“六经”名称了。

在《汉书·武帝纪》中也提到:“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汉代“乐经”已经失传了。既然“乐经”已经失传,为什么还称“六经”呢?此时,凡称“五经”都是实指《诗》《书》《礼》《易》《春秋》;而凡是称“六经”则是泛指儒家经典。后世一直延续这样一个传统,直到清代儒者还称“六经”,如王夫之所作楹联:“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这里的“六经”乃是泛指儒家经典。

(二)“五经”

汉初陆贾(约公元前240—前170年)《新语》说:“纲纪不立,后世衰废,于是后圣乃定五经,明六艺。”这应该是汉代文献中最早出现的“五经”一词。

汉武帝时“置五经博士”,未说“置六经博士”,这里的“五经”是实指的。

(三)“一经”

《后汉书·翟辅传》:“孝文皇帝始置一经博士。”如前所说,汉初陆贾《新语》中已有“五经”的观念。这里出现的“一经”词汇,并不是说此时只有一经,而是说只将五经中的一经设置博士官,这一经就是《诗经》。王应麟《困学纪闻》说:“‘文帝始置一经博士。’考之汉史,文帝时申公、韩婴皆以《诗》为博士。五经列于学官者,惟《诗》而已。景帝以辕固为博士。”韩婴修习《韩诗》,申公修习《鲁诗》,辕固生修习《齐诗》,当时都是《诗经》博士。到汉武帝时,置立“五经博士”。王应麟接着说:“《儒林传·赞》曰:‘武帝立五经博士,《书》,惟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困学纪闻》卷八)《书经》博士是欧阳生;《礼经》博士是后苍,后是姓;《易经》博士是杨何;《春秋》博士是公羊高。没有提《诗经》博士是谁,是因为《诗经》博士在文帝时已经设立了。

(四)“七经”

后来又有“七经”的说法。关于“七经”,有两种说法:一说《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之后加《论语》。《后汉书》卷六十五《张纯传》载:张纯“乃案《七经谶》《明堂图》”云云。《七经谶》属谶纬一类书。唐李贤注:“七经,谓《诗》 《书》 《礼》 《乐》《易》《春秋》及《论语》也。”汉代《乐经》虽然不传,尚有《乐纬》一类书,日本学者所编《纬书集成》就收有《乐纬》三种,即《乐动声仪》《乐稽耀嘉》和《乐叶图征》。所以张纯的《七经谶》完全有可能包括《乐经谶》。李贤注不无合理之处。

另一种意见认为所谓“七经”包括《周易》、《尚书》、《毛诗》、《周官》(即《周礼》)、《春秋左传》“五经”加《论语》《孝经》。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称:“傅咸为七经诗,……王羲之写。”南宋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八说:“今按:《艺文类聚》《初学记》载傅咸《周易》《毛诗》《周官》《左传》《孝经》《论语》诗,皆四言,而阙其一。”其所阙者,当即《尚书》。与前一种意见相比,少了《乐经》,而多了《孝经》。

历史文献中虽然有“七经”的提法,但并未被学者普遍接受并传播。

(五)“九经”

“九经”的说法流行于唐代以后。主要是指《周易》《尚书》《毛诗》加“三礼”(《礼记》《仪礼》《周礼》)、“三传”(《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唐太宗时,谷那律(公元?—650 年)被褚遂良(公元596—659 年)称为“九经库”。说这个人熟悉“九经”,有关“九经”的内容可以随口说出。唐初,孔颖达编《五经正义》,有《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左氏传》。“春秋三传”中选取的是《左传》,“三礼”选的是《礼记》。后来,学者认为“三礼”“三传”都很重要,于是,“三礼”中的《仪礼》和《周礼》,“三传”中的《公羊传》和《穀梁传》也都作为经来看待了。

(六)“十经”

梁朝沈约(公元442—513 年)撰《宋书》,其书卷三十九《百官上》称:“国子助教十人,《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周官》《仪礼》《春秋左氏传》《公羊》《穀梁》,各为一经,《论语》《孝经》为一经,合十经助教,分掌国子。”所谓“十经”,就是上面说的九经加《论语》 《孝经》,实际是“十一经”,因为《孝经》篇幅短小,就将它与《论语》合在一起,作为一经,故称“十经”。

上面“十经助教”四字,似应读为“十位经典助教”,而不是“十部经典的助教”,它主要是讲职官设置,不是讲经典的数目。“十经”并不是作为专门概念提出的。

(七)“十二经”

唐玄宗末年,科举考试,除了“九经”之外,也考《孝经》《论语》《尔雅》等书。据杜佑《通典·选举三》:唐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明经所试,一大经及《孝经》《论语》《尔雅》”。九经中的每一经都称为“大经”,相对而言,《孝经》《论语》《尔雅》被称为“三小经”,不与“九经”同等。据《唐会要》卷六十六载:唐文宗于太和七年(公元833年)命人“于国子监讲堂两廊,创立《石壁九经》,并《孝经》《论语》《尔雅》”。即于“九经”外,增加《孝经》《论语》《尔雅》三书。此石经至开成二年(公元837 年)完成,史称《开成石经》。这时《孟子》还不被视为经。此时虽无“十二经”之名,而有十二经之实。

(八)“十三经”

在“十三经”中,《孟子》是最后被确立经典地位的。《孟子》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确立为经典的?这些年有的大学者也没弄明白,如杨伯峻说是五代之时后蜀最先将《孟子》列为经典的,比宋朝早。杨伯峻《孟子译注·导言》称:“到五代后蜀时,后蜀主孟昶命毋昭裔楷书《易》《书》《诗》《仪礼》《周礼》《礼记》《公羊》《穀梁》《左传》《论语》《孟子》十一经刻石,宋太宗又加翻刻,这恐怕是《孟子》列入经书的开始。”依杨氏之说,《孟子》在后蜀孟昶时已经被作为经书了。杨氏此说是不准确的,也是没有根据的。其实,宋代晁公武《石经考异序》对此事记述得很明白,他说:“石经《孟子》十四卷,皇朝席旦宣和中知成都,刊石置于学宫,云伪蜀时刻六经于石,而独无《孟子》,经为未备。”意思是说,后蜀所刻石经,并无《孟子》。北宋末年,徽宗宣和年间(公元1119—1125年)席旦做成都知府时才补刻《孟子》。

那么,《孟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确立为经典的?是王安石变法时期。宋神宗熙宁二年(公元1069 年),王安石任参知政事,改革科举考试方法:“罢诗赋、帖经、墨义,士各占治《诗》《书》《易》《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每试四场,初大经,次兼经。”(《宋史》卷一五五《选举一》)。《孟子》一书自此以国家法典的形式正式升格为“经”。王安石变法失败,他所立的新法几乎全被司马光废除了,唯独科举改革没有被废除。《孟子》的经典地位,自然也被保留、延续了下来。

《孟子》的经典地位一经确定,便意味着“十三经”之实已经存在了。但是用以表示儒家十三部经典的整体性概念——“十三经”概念的出现,却是偏晚的。就我目前所见,较早见于文献记载的是元末戴良(公元1317—1383年)《九灵山房集》卷二十:“经者,出于圣人之手,而存乎《易》《书》《诗》《礼》《乐》《春秋》、孔孟氏之籍,以故世有四经、五经,以至六经、九经、十三经之名。”

至于第一次以“十三经注疏”为名,将十三部经书及其注解一同刻板印刷,则是在明世宗嘉靖年间。所以清代杭世骏《经解》说:“明嘉靖万历间,南北两雍前后并刻,而十三经之名遂遍海宇矣。”南北两雍指的是南京、北京的国子监里的两个“辟雍”。“辟雍”是指古代皇帝讲学的地方,皇帝即位后,要象征性地去辟雍讲一次学。两个“辟雍”里,都刻了十三经,十三经之名由此传遍天下。

乾隆皇帝《御制重刻十三经序》则说:“汉代以来,儒者转授,或言五经,或言七经,暨唐分‘三礼’‘三传’,则称九经。已又益《孝经》《论语》《尔雅》,刻石国子学,宋儒复进《孟子》,前明因之,而十三经之名始立。”这个概括是很准确的。

上面我们概述了儒家经典从六经发展到十三经的过程。现在许多学者,即使是人文学者,未必能将十三经说全。这里我们再说一次,十三经包括《周易》《尚书》《诗经》《仪礼》《礼记》《周礼》《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

《尔雅》虽然被列在十三经中,但因为它是字书,不讲义理,所以我们这学期讲座不涉及《尔雅》。

由于朱熹从《礼记》中抽出《大学》《中庸》特别加以强调,并与《论语》《孟子》合编在一起,称为“四书”。所以,我们这学期讲座也将《大学》《中庸》作为讲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