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汾阴林晦，纯孝感天动地
范兼：“啊？”
没想到，一向懦弱猥琐的林家二郎，如今竟然也敢跟自己大声说话。
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两句酸话，就敢在自己面前放肆。
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该不会是什么鬼怪附体，原来的林晦早就没了？
范兼有些惊疑不定，看着林晦，沉默不言。
“晦儿，这……”
林周氏手足无措，她也觉得林晦好像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林晦性子软，几乎不怎么和外人接触。
见到里魁都是躲在自己身后，哪里像今日一样，敢和里魁当面硬刚？
不过儿子刚才的一番话，好像还很有道理？
“田是父母骨，栗是苍天泪……”
林岱眼眶红了，想起自己的父母也都是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吃了一辈子土，在二十亩田地上操劳了一辈子，最后被土吃了。
“听晦儿的，这地不卖，也不抵押！”
林岱下定了决心，握紧拳头对范兼道：
“里魁，你说盐丁是明天出发吧？
你放心，我一定准时到，不让你为难。”
林周氏连忙拉住林岱的胳膊，声音颤抖：“孩他爹，再想想其他办法，总能想到的……”
服盐役很危险，里魁说的也没骗人。
要是林岱去了，就完全是在赌命，若是林岱死了，林周氏真不知道自己和晦儿该怎么活下去。
“如今晦儿长大了，也懂事，有他在家照顾你，我放心。
再说了，盐役顶多半年就结束，等我回来，还能赶得上咱家收庄稼。”
林岱安抚着林周氏，语气很乐观。
不过林晦突然一句话，让气氛又是一变：
“爹，要是你去服盐役了，岂不是让我背上不孝的大罪？”
范兼：“啊？”
林岱：“晦儿，这是从何说起？”
林晦微笑看着自家父母示意安心，转身对范兼道：
“里魁，我爹服盐役那是万万不能。
日后传出去，旁人会说我林晦为了二十亩地，逼爹服盐役。
不养其亲，悖逆人伦，按照汉律，重责弃市！”
“那可如何是好？”林周氏和林岱都不懂汉律，听到自家儿子这么说，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这番话，范兼：“啊？”
让你抵押田产吧，你说如同抵押父母，大不孝之罪。
让你爹服盐役吧，你说是不养其亲，也是大不孝之罪。
合着两头堵，都是我范兼在逼你林晦大不孝？
林晦到底想做什么？
“林二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要你爹装病逃役？那可是死罪啊！”
林晦开口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孝顺也有大孝和小孝之别。
我想，里魁你应该明白其中的区别。”
范兼脑瓜子一转，这是嫌自己出价低了。
不怕你还价，就怕你不松口！
范兼老脸上泛起笑容，宛如菊花彻底绽放，他甚至拉起了林晦的手：
“啊，对对对！大侄子你说得太对了！我就说嘛，你是个大孝子，怎么会让自己爹去盐役呢？”
范兼本来以为林岱打定主意要服盐役，这二十亩地只能徐徐图之，
谁想到，峰回路转，林晦这小子扯到了汉律，扯到了孝道，什么大孝和小孝，归根到底，只不过是嫌弃出价低了。
读书人，就是衣冠禽兽，以大义名分，掩盖自己心中的那点小九九。
林晦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套？
范兼心中十分鄙视，但是不敢表现出丝毫不屑。
县衙里、郡守府里，官老爷们大部分杀人的时候都是以孝之名，那种大义凛然怒斥不孝子，然后把不孝子砍头的场景，范兼看了可是心有余悸。
林晦这小子真有点邪性，还懂得汉律，开口闭口汉律、孝道，这些话都是高门大户的士族才挂在嘴边的东西，现在由林晦说出口来，让自己这个里魁都有些心惊胆战。
该不会，这小子真成了文曲星的弟子？要不然怎么会懂得汉律？
要知道，自己汾阴范氏家族都没这么清楚汉律！
律法，那是名门望族才有资格研究的。
自家只不过是汾阴范氏的旁支，而汾阴范氏也称不上是河东望族，顶多是汾阴豪强。
莫非，林晦和河东卫氏有关系？
河东卫氏，家族研究律法起家，河东郡刑律判决，大多时候都要仰仗卫氏家族。
刚才林晦那一番言语，让范兼有些恍惚看到有几分卫氏子弟的风范。
但是卫氏在汾阴没有分支，林家一直在村里，没听说过和卫氏有什么关系啊？
范兼心中打定主意，狠狠一拍手，大声道：
“罢了罢了！二郎如此孝顺，值得嘉奖，我身为里魁，自当有所表示。”
说着，范兼伸出十个手指，肉痛道：
“栗十石，抵押二十亩田地一年！若是同意，立刻签字画押！”
林晦低声问了问自己父亲：“爹，咱家那田地一年能产多少栗？”
“年景好的话是四十。”
林晦心中盘算一番，自家父母两人起早贪黑去地里干活，中间还要农具、种子、牲畜的成本，最关键的是看天吃饭，东汉末年的收成是一年不如一年，落到自己手里能有个栗十石就算不错了。
“里魁大人，你听到了，我家那二十亩地去年收成可是四十石栗，你出价十石栗，莫非是要欺负我林家这个孝悌之家？”
孝悌之家？什么时候你家成孝悌之家了？生怕林晦继续搞新花样，范兼立刻摆手：
“大侄子可别乱扣帽子，四十石那是年景好。
最近天灾不断，哪里还有那么好的收成？
而且还有税赋，落到手里能有二十石就不错了。”
“十五石，里魁若是同意，那便签字画押。”
“十五……行，那就十五石！”
范兼点头应了下来，十五石也就是自己的底线，暂且让林晦占点便宜，等一年过后，这田地的归属说不定在谁手里呢。
林岱和林周氏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林晦和范兼都达成了协议。
“啊，晦儿，这要不要再商量商量？”
“无妨，林兄弟，你们林家有个好儿子啊，我可是吃大亏了！”范兼生怕此事反复，想要把事情咬死。
……
范兼看着林晦写的抵押文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夫孝者，天之经，地之义……
今有汾阴林晦，事亲至孝，其诚感于神明，德化乡里……
里魁范兼睹其赤心，深慕古贤遗风，愿以栗十五石相赠，助孝子奉养高堂。
晦虽贫贱，不敢忘义，谨将祖传田二十亩，许范兼耕作一岁，田中藜麦菽稷，皆归范氏……”
范兼抬头看着林晦，心中只有四个字：
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