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远方的天空还隐隐透着星光,长孙便来护送代王府一行人上路了。
梁贤站在“代王府”的牌匾下,看着先帝御笔亲书的三个遒劲大字,心里感叹万千:生于斯,长于斯的京城……这一朝别过,怕是遥遥无归期了。若是当年舅父没有在替先帝巡视边患的途中遇袭身亡,自己好歹不会如此无倚无靠,说不定京城还是另一番天地了……唉,造化弄人啊!纵有百般不甘,但也无济于事……
童裕默默地陪在他身旁,站了好一会儿。他明白梁贤心中的遗憾,但也帮衬不了许多,只是希望能平安护送他到代国,辅佐他在封地成就一番自己的天下。
时候也不早了,童裕轻声提醒道:“代王,咱们该出发了。”梁贤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住了心中的不舍,钻进了一辆厚重而朴素的马车。
素晴蹦蹦跳跳地进了另一辆马车。南子跟着她后面,抬头望了望将要前行的方向,只见在整齐肃穆的队伍尽头,长孙正勒马也往这边查看。四目相对,长孙温暖而坚定地看着她,彷佛感觉到了她的担忧:“别怕,有我在呢!”
南子心里暖暖的,回应地对长孙柔柔一笑,也就安心地进去陪素晴了。
众人都归了位,长孙一声令下,治下整齐划一地整队,令行禁止地出发了。
不多一会儿便到了城门口,炀文帝贴身太监乐申德乐公公与随从,侍女近五十余人,早已等在了那里。身前摆着十来口黑檀箱子,装满御赐的宝物。见长孙领着人马过来,便上前传旨。
蒙炀文帝恩赦,为不耽误行程,除梁贤需亲自接旨外,众人均无需下车。
素晴有些好奇地撩开车帘,向外张望,问滕嬷嬷:“往日什么亲王,郡王回封地,圣上总是要来相送的。这次怎地只派了乐公公前来?”
滕嬷嬷也不是特别明白:“听宫里的老乡说,圣上这次不知怎的,突然发病,看样子还挺严重的;时而神思恍惚,时而梦魇尖叫。日日躺在榻上,不能动身,看着怪吓人的。
但陛下应该还是看重咱们代王的。乐公公亲自来送,还赐了那么多珍宝。”滕嬷嬷怕素晴多心,试图安慰她。但素晴对圣上无太多亲近之感,也就没有再问了,继续看着兄长去接旨。
听炀文帝只派了乐公公来相送,梁贤心里有些不屑:炀文帝一向号称以仁爱治天下,今日这兄友弟恭的戏码却演得如此敷衍。人还没出城门,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撤茶了?
心里虽如此想,但梁贤还是恭恭敬敬地下了马车,听乐公公郑重其事地宣旨。
待梁贤腿跪得快失去知觉时,乐公公终于念完了这洋洋洒洒地长篇大论,总之意思是:“朕原本想来送你,无奈身体抱恙,不能成行。你可别误会,朕可不是人走茶凉,薄情寡义之人,不然朕也不会亲自写这么长的圣旨褒奖你,你就将就着见字如晤吧。另外赐你些好东西,可能在那封地用得上。若以后有什么缺的,就给朕说,朕会酌情赏你,但千万别要自己伸手抢哦。朕念着咱俩的兄弟情,你也要念着,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否则别怪朕……嘿嘿嘿!”
这圣旨可真先礼后兵,绵里藏针,不过纵使梁贤如何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接了。既然炀文帝绝情,自己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梁贤从乐公公手里拿过圣旨,便不耐烦地上车了。
乐公公倒不甚在意,反而趁机慈爱看了看长孙。长孙冲他点点头,小声提醒他一定要保重,便飞身上马。一挥手,整个队伍又铿锵有力地从乐公公身边经过,往前去了。
此去代国五千里,快马昼夜不停也需半个月,更何况这拉拉杂杂,走走停停的一大府人。
但是长孙却一点没有赶路的匆忙,反而像游山玩水一般,一路闲情逸致,该吃吃,该歇歇。若遇到风景奇佳的地方,还会临时下令原地休整;然后招呼齐仲护卫着翁主,以及金吾卫众人下河替代王摸鱼,自己则和翁主的贴身女官商讨前路的护卫措施。
傍晚的夏风清爽沁人,带着河水的清香。长孙和南子坐在石块上静静地看着金色的夕阳下,众人打闹不休,水花四溅,笑声满天,岁月美好。
南子头发温柔地挽于脑后,缀着点点粉玉小花,些许碎发被余晖映上了金色,静婉地飘荡在耳畔。
长孙凝视着她,任由心中的爱意慢慢生长,盘根错节,越扎越深,直至将整个身心占据……他迷恋着此刻,希望只此一人,生生世世,轮回流转,永远相伴。
……正当众人沉浸在各自的欢乐中时,长孙突然警觉到异样。他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一声令下,护卫们顿时各归各位,各司其职,护着王府的人纷纷上了马车,拉开阵势。
长孙抱歉地看了一眼南子,南子明白地点点头,轻声说道:“你也注意安全。”便快步跑回了马车上。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阵箭雨地掩护下,百十来个蒙面大盗从密林中跳了出来;不由分说,上前便是挥刀乱砍,看上去像是山贼打劫;又像是土匪混战。
长孙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这些大盗与护卫交手。他们虽手上的章法乱成一团,但下盘极稳,步伐有规有矩,隐隐还能察觉出这群乌合之众在刻意隐瞒阵型,细细看来与常年抵御东寇的上琅海御军十分相似。
“出城三十里,这武长袖便沉不住气了?”长孙低声嘲弄。齐仲一边厮杀,一边笑:“这像一场朔方军,金吾卫与上琅海御军的三军对阵!”
金吾卫什长冯单一脸茫然,这两人在说什么?哪来的海御军?什么三军对阵……
那海御军头子丑布听了这话,蒙面之下眉头紧皱,进退两难:出门时,主子一直在叨叨,千万不要遇到长孙继明,结果刚一出场便遇见了;
主子又反复交代自己只需张牙舞爪地走个过场,展示一下对盟约方的诚意即可,千万不能暴露身份;可自己一套剑法还未走完,便又被指名道姓地揭穿了;
主子还千叮咛万嘱咐,打趴几个亲兵便可收手,但目前别说长孙继明的亲兵,就连执金吾,一个也没趴下。
丑布满面愁容,那接下来是打还是不打呢?……如果假装自己不是上琅海御军,继续打,但依长孙继明狡诈的脾性,必也要一口咬定咱们上琅参与了接下来的谋逆;
如果不打,似乎更加暴露了咱们这伙便是上琅的人。真真难上加难……
正当丑布焦头烂额时,突然想起自家郡王那锱铢必较的狐狸眼,心中长叹:算了,算了。撤吧,只要不被长孙继明抓住活口,咱们还能死活不承认。临阵倒戈这事,咱们上琅干得也不是第一次了……
“撤”丑布一声令下,刚才还张牙舞爪,群魔乱舞的蒙面大盗,突然整齐划一,有队有形地逃了。无影无痕,如同从未来过,留下一地惊愕的众人“就这么草率的结束了?”
长孙倒不甚在意,无波无澜地下令队伍整装,继续前进,到前面驿站再休息。
素晴第一次见这打家劫舍的场面,随有惊无险,但还是心有余悸,拉着南子的手小声问道:“姐姐,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南子轻轻拍拍素晴肉肉的小手:“因为有人痴心妄想,认为世上没有了我们,他们便能如愿以偿。”
而后又捏捏她紧张的小脸蛋,安慰道:“别怕,长孙大人会保护咱们的。我也会保护你的。”
“嗯。”素晴信任地点点头。
不久,马车“吁”一声停住了,这便是到了驿站。长孙下马,将缰绳扔给齐仲,恭敬地来请代王。
驿站吕驿丞收到先遣卒的消息,早早等在了门口。年纪轻轻,谦逊有礼,不卑不亢,儒雅有度,不失风骨。
第一眼,长孙便对这个年轻人颇有好感,便亲自过问相关安排,见他答得有条有理,有礼有节,十分周全,长孙又十分欣赏地点点头,而后回头看了看正在下车的翁主与南子。
素晴受了些惊吓,脸色苍白,南子看上去颇好,似乎还在悄声安慰她。长孙放下心来,正准备抬腿进入驿站,查看内里的护卫布局,便见刚才还十分正常的年轻人,突然愣了一下,便匆匆往翁主那边快步奔去;脸上的神色激动得有些红润,笑得更是花枝乱颤;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度礼节,尊卑有序!
长孙十分紧觉,一个眼神,周边的侍卫便进入迎战状态,双目圆睁,手按刀上,准备随时克敌。
“南儿!”那年轻人欢乐地大喊。
“华城哥哥!”南子也颇有些意外,欣喜回应。
长孙脊背一阵恶寒,挥挥手,解除警戒,让众人按部就班;自己却不知不觉,竖着耳朵,越走越近。
“南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还能遇见你。真是老天开眼啊!”
“华城哥哥,我也觉得特别意外。自从你上次被我整得鼻青脸肿以来,咱们有十年未见过了吧。”南子想起那时的吕华城,咯咯笑起来。
吕华城见南子笑得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却没了那时的稚气。十年分别,她已从假小子脱胎换骨,到眼前的倾国倾城……吕华城脸上的红润更深了深,眼里闪烁的光辉都快把旁人亮瞎了。
长孙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色胆包天的吕华城竟然敢叫南子“南儿”,而南子竟然也喊他“华城哥哥”,这种亲密的感觉,让他十分不爽,暗自嫌弃:自己最近眼神有多不济,先前竟还觉得这年轻人是根好苗子;如今看来,不过一见色忘义的猥琐之人罢了。
长孙实在不喜欢这种青梅竹马久别重逢的场景,冷言冷语,公事公办地提醒:“吕驿丞怕是只顾着叙旧,忘了安顿代王及翁主下榻了?”
吕华城这才想起正事,十分抱歉:“长孙大人,下官这就去安排。”又如沐春风,温和地对南子说:“南儿,你就是翁主的穆女官吧?我把你安顿在二楼转角的三号房,待我忙完就来寻你。”
哎呀!简直翻天了,这是明目张胆地约我的人了?长孙心里翻滚着,竟敢虎口夺食!他不动声色地谋划着。
“好!”南子答道。啊?南子竟然答应了?长孙十分委屈,回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南子似乎并未注意到自己,心里更是酸楚。
长孙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也得让南儿叫自己云昭哥哥。还有那个什么吕华城,大余三千多个驿站,得给他寻个离南儿最远的地方。这仗势欺人的手段真是十分好用!主意一定,长孙心里也就不复刚才的憋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