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刚拜郎中令的宋世平此刻在大将军高闾的酒宴上心不在焉，这宴会在高府奢靡的盐亭举行。
看着这满堂的觥筹交错，溜须拍马，珍馐成山，莺歌燕舞，笑语盈盈，他如同一个局外人，神游天外。一会儿是兰蝶儿空洞着双眼对他的嗤笑；一会儿是高惠兰嚣张跋扈的嘲讽；一会儿又是高韦抱着婴儿肆无忌惮地说高家血脉；一会儿又是那车夫提醒他‘何去何从看侯爷自己’……所有这些如鬼魂一般在他面前交替环绕，魑魅魍魉，狞笑怪叫。
宋世平头痛欲裂，忍无可忍，一摔手中的酒杯，吼道：“够了！”整个盐亭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回首看这高府的赘婿。
高闾正张嘴接一颗美姬递过来的青葡萄，被这突兀的声音一吓，差点没噎着，兴致被扫，脸色立马垮下来，面带愠怒，斜眼质问：“宋侯爷，发什么疯呢？！”宾客们的脸上也露出了各种鄙夷，戏谑，幸灾乐祸。
宋世平见状，知今日必做个抉择，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握了握拳头，坚定地走到高闾面前，郑重其事地跪下表白道：“还请高大将军屏退左右，臣有要事禀报。”
这宋世平好歹也是炀文帝钦封的郎中令，又是福阳侯爷，竟在自己面前服服帖帖地自称臣，这让心怀鬼胎地高闾觉着此乃成大事的吉兆。刹那间，刚才的不悦一扫而空，挥挥手，示意今日的宴会到此为止。各宾客们虽扫兴又嫉恨，但均识趣地鱼贯而出，各自回府了。
众人走后，新晋红人赵恩也起身辞行。高闾忙止到：“子义留步，本将军无事需子义回避！”
赵恩听后一阵得意，自己果然是高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心腹之人，忙毕恭毕敬站于高闾身旁。
宋世平见盐亭已空，心中也想好了对策，才礼仪周全，心悦诚服地上前，朝座上的高闾拜了三拜，说道：“恭喜高将军，贺喜高将军！”
“哦，喜从何来？”高闾眉开眼笑，明知故问。
“臣自从被将军力荐，提拔为郎中令，成为陛下的贴身之人，心里十分感恩戴德。便去天地问卜上一卦，看如何能回报高将军。可那天地问头号招牌黄大师卜了三次，都得出的同一结果，‘高将军位极身尊，天之所降，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也无需什么世间凡俗回报了。’微臣要黄大师再详细说说时，那老神仙只捻着胡子说天机不可泄露，便缄口不言了。
微臣不才，把黄大师的话反复斟酌，才恍然大悟，这‘位极身尊，天之所降’，且不就是说……”
“说什么？”高闾听得正入神，宋世平却无故停了下来，惹得他心痒难耐，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追问道。
宋世平却像是犯了天杀大罪一般，突然脸色苍白，跪在地上狠狠磕头道：“臣有罪，臣说了大逆不道的话，污了高将军的忠君之心！还请高将军看在臣夫人是洛阳王高府长女的份上，饶了微臣吧。”
“恕你无罪，爱卿请说！”高闾明白宋世平的意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得意忘形，彷佛已然登基了一般。那赵恩是个粗人，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始终说不上来。
宋世平见高闾几句胡诌的话便没了防备之心，如此浅薄，还妄图篡位，心中好笑，面上却更加毕恭毕敬：
“那黄大师的意思必是高将军要登极做天子！臣与高家本就为一体，臣宋世平誓死愿追随陛下左右，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助陛下早日顺天承运，登极为尊！”
高闾欢喜极了，拊掌哈哈大笑，彷佛那金銮殿的尊位早已被自己踏在了脚下，狂妄异常：“朕得爱卿，如虎添翼。”宋世平更是如遇伯乐，感恩戴德。
高闾笑完，立马收了神色，阴沉地笑道：“当下正好有一要紧事需长清去办。”
宋世平知高闾并不十分信任自己，要试试他的忠心，连忙跪地发誓：“臣当肝脑涂地，不辱使命。”
“很好，很好！”高闾满意地颔首：“此时不急。你先回府，我自会派人知会你。”
说完“诺”，宋世平又一丝不苟地三扣九拜，山呼万岁，方才压抑着对自己的厌恶，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这赵恩不乐意了，似乎宋世平今日很得高闾青眼，心里有些妒忌，不甘落后地跪地求道：“微臣也愿为将军粉身碎骨。”
高闾欣慰地扶起赵恩，怜爱地说道：“文雄不必介怀。宋世平虽是洛阳王的赘婿，但于本将军而言，也不过一外人！整个谋划，只有你从前道后参与其中，全盘知晓！如此，你可知本将军对你有多爱重了？”
这话让赵恩十分熨帖，更是忠心耿耿：“臣也愿为将军立下汗马功劳！”
高闾见火候已到，便顺势叹了口气：“整个谋划虽推演数遍，但仍有保密一疏之处。此乃大患，将军我为此是也不能寐啊！”
赵恩连忙剖白道：“赵恩愿为将军解忧！”
“文雄！好！本将军果然没看错人！来来来，文雄请坐！”高闾礼贤下士，不顾赵恩推辞，亲自给他置了座，斟了茶以后，方才缓缓说道：“咱们原计划，外部大军围城，内里挟了行将就木的炀文帝，逼他写了禅让圣旨，再辅以太后懿旨。如此兵不血刃，顺利登基，完成改朝换代！
可如今咱们动手在即，这谋划却出了破绽：太子尚在，代王梁贤尚在！即使有禅让圣旨，天下之人，怕也会肆意揣测，为何炀文帝不禅位于梁氏宗亲，而是我这实权外戚？！若是再有好事之人挑拨，恐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各藩兵起，动摇社稷……”
赵恩听得认真，但依然不明白将军想让他做什么。
高闾只好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代王梁贤在路上，即使有长孙继明护卫，我也自有招数对付；只是这太子梁瑜在宫中，众目睽睽下，又不能本将军亲自动手，实在不好处理啊……”
高闾说罢，又长吁短叹了一阵，十分无可奈何。
赵恩终于明白高闾的意思了。听他提起太子，不由自主地想起内子余氏说的那罕见的夜明珠，和众夫人的鄙夷，不知出于什么情绪，鬼使神差地应道：“属下这就去为将军解决心腹大患！”说罢便锵锵快步走了出去。
高闾看着赵恩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蒙骗老实人的内疚，但很快便说服了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能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