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7章
吕华城引着长孙众人查看驿站周边护卫,提到一个异常之处:“最近这条驿道上似乎不同寻常地繁忙,常常三更半夜,还有马匹疾驰而过的声音。最近多事之秋,倒也能理解。只是下官去问过临近的驿丞,他们那似乎没有这种情况。仿佛这些疾驰的马匹从咱们这里经过以后便没了踪迹。”
长孙低头细细查看驿站周边杂乱,又像是被仔细掩盖过的痕迹,抬头看了看金吾卫什长冯单及跟随而来的众侍卫:“……或者这些马匹本就一直围着这个驿站在奔跑……”
说完,长孙站起身,拍拍上的尘土:“众将士听令,今晚按之前推演的警戒。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时。”众人心里一紧,不敢怠慢,赶快各自准备去了。吕华城见自己的事务忙完,便向长孙大人告退,长孙点点头。
待他走出二十米开外,长孙悄声吩咐齐仲:“安排好你属下亲兵,今晚按原计划行事。”
齐仲兴奋得摩拳擦掌。自从离开朔方,随少将军入了京,领了这憋屈的卫尉职,很久没有遇到如此血脉偾张的时刻了。运筹帷幄,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让敌军心惊胆战!
齐仲不由感叹,实在怀念和少将军在朔方出其不意,奇袭东寇,以一胜百的日子啊!
长孙心里有事,吩咐完齐仲,便不声不响地跟上了吕华城:“敢挖本将军墙角……哼哼哼!”
吕华城走到二楼三号房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听南子在里面应了,有些紧张,红着脸约她到驿站西面驿亭相见。南子爽快答应,让他先行,自己收拾完便过去。
吕华城便不再停留,快步下楼,欢乐地往驿亭去了。长孙抱臂侧身,转到圆柱后,遮住了身影,见他并没有进南子的房间,心里轻嗔:“倒是个知礼的。”
吕华城双手紧握,在驿亭不安地等着南子。这次虽是偶遇,但为了这一天,他已日日在心中,求了整整十年。他一直在后悔,当时随父亲搬迁后,未能给南子留下只言片语;今日若再错失机会,日后必是遥遥无期,追悔莫及!
心里藏着终身大事,又有些不知前路,患得患失,吕华城在亭中不住地走来走去,手心隐隐全是汗;见南子远远走来,想出去迎接,忽又觉得有些唐突,复又坐回石凳上,等她款款而来。
“华城哥哥”南子笑眯眯地喊道,走到吕华城对面,不等他起身迎,自己倒大大方方地先坐下了。
吕华城连忙给南子斟了一杯茶,因手有些微抖,几乎将茶水洒了出去。
南子玩笑道:“华城哥哥,莫不是还记得我儿时戏弄你的情景,有些紧张?你看我现在也不是那样无法无天的性子了!华城哥哥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
吕华城听南子提到儿时的趣事,心里的慌乱轻松了许多,笑道:“那时的你简直是驷马巷一霸,无人敢惹,连我家的阿黄看见你都不敢汪汪叫,只会夹着尾巴绕道叁牛巷。如今的你自是不会欺负我,”吕华城喝了一口茶,壮壮胆,看了一眼女大十八变的南子,才鼓起的勇气又泄了 :“但我想……”声如蚊喃。
“被你欺负一辈子”吕华城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不远地暗处,长孙正若无其事地和值守的暗影蹲在一起,侧耳听墙根。同为男子,自是明白吕华城表达的全部意思。虽面无表情,但在他心里,早把吕华城的新驿站往三千里外又挪了挪。
南子笑而不答,抿了一口茶,问道:“华城哥哥,十年未见,可有家室了?我想华城哥哥一表人才,侄子应该都半大小子了吧?”
吕华城见南子主动提起,误以为她和自己一般,两情相悦,一眼万年,恋恋不忘,故意借话试探自己的心意,便忙解释:“没有,没有,南儿。我还没订亲,我……我……我从小……”吕华城今日如同闪了舌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南子似乎没听懂,自顾自遗憾地说道:“呀?我华城哥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万人莫及,竟还没有订亲?伯父伯母着实不急呢!喏,我刚及笄,我爹便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南子说着,便抬起白玉般的手臂,腕间素色薄纱下隐隐可见一只粉色玉镯。
这只粉玉镯应不甚名贵,但雕琢极巧,镂空桃花,盤枝错节,老根相承。
这种以桃花为寓意的镯子一般成双成对,可南子腕间仅有一只……吕华城明白了,这想必是信物吧……还未成婚,便已将订亲手镯戴于腕间,想必南子儿与那人应是情投意合……
吕华城的心瞬间堕入冰窖……可是坐着面前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南儿,如此鲜活的南儿,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实在不甘心!
订亲而非成亲,如今这世道退亲之家比比皆是,只要……只要南儿愿意……吕华城宽慰自己,自己再努努力,说不定……
他重拾勇气,刚想开口,把未尽之话表白完整,却见南子徐徐站起身来,朝他温柔一笑:“华城哥哥,我身为翁主女官,不能离开太久。我已明白华城哥哥的一番心意,十分感激!也祝华城哥哥早日遇到意中人,过上郎情妾意,举案齐眉的日子。”说罢,她便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一切对吕华城来说过于始料未及,初时惊喜,接着慌乱,后来过于悲痛……他呆呆地看着南子走出驿亭,恍如天人永隔……他不能接受,想追上前去,将爱恋说得更清楚,说自己愿意等她……
说是迟,那是快,几片樟树叶似乎被风刮起,“嗖嗖嗖”从眼前飞了过去,吕华城不由地停下了脚步。这一耽搁,刚才满腹的勇气刹那间一泻千里,半点不剩……他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上天似乎也可怜这些求而不得的单相思,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如同怀念,又像是祭奠。吕华城木然抬起头,豆大的夏雨哗啦啦往下泼。他清醒了些,想起南子并未带伞,若是着了风寒,此去代国还有几千里,必定遭罪,连忙四处张望她的方向,思量着去替她挡雨。
可是当他的眼睛寻见南儿时,却又愣住了。不知何时,她身边多了一名男子,长身屹立,猿背蜂腰,行走间似有大将之风;他结实的臂膀替南子稳稳地撑住伞,似在低头笑语……
南儿和他走得那么近,没有刚才和自己相处时若有若无的疏离,时远时近的距离;一个气宇轩昂,雄姿英发;一个兰心惠质,玉貌绛唇……好一对壁人,似乎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吕华城的心从未如此绝望过……
躲在一旁的暗影,也从未如此逃出生天的心有余悸:起初,自己还一丝不苟地跟着穆姑娘,如履薄冰地守卫,兢兢业业地听墙根。可是不知何时,旁边却端坐了掌座大人。
暗影一直提心吊胆地以为,掌座是来视察工作的。他正在反省自己最近的业务能力是不是受到了掌座的质疑;忐忑自己是否已经徘徊在了修罗重造的边缘,却见掌座行云流水般,向吕华城随手扔了几片石旁的树叶,那柔弱之物立刻如利刃般直插亭柱深处;接着又一闪而过,来到穆姑娘身边,风度翩翩地撑起桐油伞,超然物外,谪仙一般……
暗影待吕华城走后,拔出插入亭柱的叶子,啧啧感叹:如果吕驿丞再往前走半步,必是要见血的。
没想到一向受属下景仰的掌座,也会如此心胸狭隘。现在想来,暗影又倒吸一口冷气,幸好掌座只是来修补自家墙角的……
本来几个时辰前,还有些气结的长孙,见南子不仅带着自己的手镯,还给吕华城说得分明“这是婚夫婿送的”,心中大悦;又想起刚才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生同情,觉得这年轻人似乎十分知礼,分寸有度,心思敏锐又周全,倒是可栽培。长孙打定主意,一会儿给范先生去信一封,让他好生留意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