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夏至刚过，京城已是流火，而远在北边的朔方，此时气候却十分凉爽。

自从老将军走后，少将军卸了兵权，高家子弟高闾接手，整个军营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氛围，如同暴风雨前的厚重密云，似有千钧重量，暗自等待一场磅礴大雨。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众人有这种感觉，作为最下层的士卒胡广田是不得而知地。他唯一能感受到是内心一股熊熊的无名火，无处发泄。这是老将军，少将军在时，从没有的异样感觉。

“他奶奶的！”胡广田一手拿鞋子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一边狠狠地朝帐外吐了一口痰，似乎如此便好受许多。

正当他心里烦躁得想寻衅滋事，发泄火气，便听见临铺同袍郭义寿拿着块破布，唉声叹气地抹刀。

胡广田的火气轰一下窜出三丈高，“啪”一声将手中的鞋子狠狠拍在铺子沿上，朝郭义寿吼道：“嚎什么嚎？是没领到军饷还是死了人？！”

郭义寿本也在气头上，听胡广田无故发火，也来了气，冲过来，揪起胡广田，就要往他脸上抡过去。

今日不是本队值守军营，许多同袍都在帐中，见大事不好，赶紧上前，抱腿的抱腿，拦腰地拦腰，费力地把两人拉开来。大家东一句西一句地劝到：“消消气，消消气。队率上回专门来教训过，现在高将军治下，新官上任三把火，最忌讳治下挑事，小心把你拿了树军威！”

郭义寿听见高闾的名号，本就红彤彤的脸上因为愤怒更是红中泛紫，紫里泛白，不管不顾地骂道：“高将军，他也配称将军？！上次高陵战役，长孙老将军战死，他仗着高后撑腰，卸了少将军的兵权，使些阴谋阳谋，才得了这将军之位！

我同乡吴大福也是在高陵战死的。我这次回乡，替吴大福去看他的老父亲。只见他父亲重病，没钱看病，躺着床上等……实在是……”郭义寿有些说不下去了。

“不会吧，怎么能没钱看病呢？吴大福战死，按长孙将军的规定，是会有专人回乡送义士抚恤金的。之前我同乡的父母就受到过，不说靠这个吃一辈子，至少置一两亩薄田，耕种或租赁是没有问题的，再怎么也能吃饱饭啊！怎会如此凄惨？”有士卒质疑到。

“就是这个理！我当时也问吴老爹怎么回事。吴老爹说确实有专人来报信，可带了高将军的话说，目前朔方军费紧缺，吴大福为国捐躯，可敬可叹，理应归乡入土。可军中钱财要用于御敌，不可胡乱到处使，所以需要吴老爹再凑五十贯钱，好带给军中，护送吴大福遗躯回乡！”

郭义寿越说越气，几乎咬着牙根，义愤填膺：“那吴老爹本一个半老瘸子，平日种点薄田，靠着儿子带回来的军饷过活。如今更是没有依托，只好变卖了薄田，又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才凑够了五十贯钱，迎回了大福，好好葬了。如今家徒四壁，哪还有钱治病。唉，要是少将军在就好了！”

众军士听完唏嘘不已，但事涉高将军，均敢怒不敢言。胡广田听完一拳打在自己腿上“哎呀！他奶奶的！”这吴大福他是知道的，平日一抠抠搜搜的老好人，但上了战场便不要命地往前冲，原来是为了挣军功，挣军饷，养老爹啊！

“高将军进京的时候，我看见那狗腿赵恩一箱又一箱地押送了好多奇珍异宝先行，这天杀的……”胡广田话还没说完，就被好心地同袍紧紧地捂了嘴。

原来是高将军新提拔的左射校尉曹玄术趾高气扬地走进了帐中。他斜眼瞥了瞥胡广田，郭义寿，恶狠狠地命令身后的军士到：“这两人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按军法当斩。现高将军不在，先押入水牢看着，等将军回来后再行处决！”

一干士卒纷纷跪在曹玄术脚下求饶，替同袍求饶。可这曹玄术本因高闾进京述职，竟然只带了赵恩，没带自己，心中也是有气没处撒。

如今见曾经被长孙将军以礼相待地士卒们还是得臣服于自己，心里颇为得意，气也消了许多。本想端着架子，再冠冕堂皇训几句，此事也就可大可小地过了，却听那不知好歹的郭义寿赤红着眼，朝同袍吼道：“起来，起来！长孙老将军说我们当兵的，脱了甲胄，只跪爹娘；穿上甲胄，宁战死也不下跪苟活！起来！起来！长孙老将军看着会心痛的！”

这话说得怎么那么不中听呢？曹玄术反手就给郭义寿脸上来了一拳，又一脚踹在胡广田膝盖上。

那胡广田也是个暴脾气汉子，觉着自己反正要死了，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便一路骂骂咧咧，一句一句痛诉高闾的罪行：贪没战死之人的抚恤金；讹诈士卒家人；提拔谄媚阿谀之辈；排挤军中老将……引得各帐将士纷纷驻足侧目，内心翻滚起伏，感同身受……

有侍卫来请示曹玄术，要不要堵了胡广田的嘴。此时他恰巧在亲自卜算自己的官运，听见禀报，不耐烦地挥挥手：“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随他去骂！能伤高将军分毫？还有，别少了他们饭食，免得撑不到高将军回来！滚滚滚，以后别再拿这种破事烦我！”

就这样，被捆在露天水牢的胡广田，郭义寿即笑且骂，一会儿哭长孙老将军，一会儿又呼唤长孙少将军，累了睡，醒了闹，前赴后继，轮流更替，夜以继日地哀嚎了整整几天几夜，整个军营都笼罩在一种四面楚歌地悲呛气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