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马嬷嬷黄多黑少的俩眼珠子,如算盘珠子一般,溜溜地转,富贵经打得滴滴答答作响,明码实价:
“只不过,这寻常姑娘只需十金,而咱们兰蝶儿可不是寻常姑娘,那得要”马嬷嬷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手背的皮肤焦黄,指甲罩上了精致的正红护甲,晃眼一看如刨土找食的红鸡爪。
“三十金!”柳河惊诧:“三十金?相当于寻常百姓家不吃不喝,一家五口六十年的辛苦劳作收入!嬷嬷这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咱们兰蝶儿可不进什么寻常人家。”马嬷嬷趋炎附势道。
柳河肃然起敬,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马嬷嬷用手帕掩着老脸,一脸娇羞:“过誉,过誉了!”
转眼间到了醉卧桃花雨,马嬷嬷亲自安顿好两人,便识趣地退了出去,贴心地掩好门。
没了耳边地聒噪,宋侯爷端坐在蒲团上,手里拈起一颗水晶葡萄,这才细细打量起着屋内的设置。帷幔,玉佩,雅阁,书器,花瓷,方斗横幅,虽都是赝品,但无一欠缺,想来这屋子确为雅客所设。
正没头没脑地乱想着,就听门吱嘎一声被轻轻推开,细沙幔的对面出现一个腰肢曼妙的身影,想必这就是甘雨坊花魁兰蝶儿了。
那兰蝶儿轻轻告了一声罪,便径直做到琴凳上,默不作声地卡卡调起古胡琵琶的音调,而后草草地报了一句曲名,便自顾自地弹起来。
柳河觉察出兰蝶儿今日的无礼,有些尴尬地撇了一眼宋侯爷,见他面无异色,才松了一口气。
宋侯爷虽不愿与一风尘女子计较,心中确有些不快,暗自鄙夷:“这就是柳河说的江南头牌?小地方果然不如京城的格局……”
正想着,宋世平突然被嘈嘈切切地琵琶声震撼住了。柔柔弱弱的兰蝶儿,手指翻飞之间,似有千军万马之力!初听如怨如诉,再听郁郁不得志,末时却是咬牙切齿,乘风破浪的悲壮……如同自己此时的心境一般……
曲子戛然而止,但宋世平心绪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他意犹未尽,立身拍手,关切地问道:“姑娘,此曲出自何人大家之手?”
只听幔后面传来一声嗤笑,接着幽幽怨怨的回应:“好曲子没由来地必是出自文人雅客,高门大家?我这区区小女子也只配如草芥般地伺候各位贵人,唱些公子哥附庸风雅的填词。
呵呵,让贵人失望了,这首曲子只是小女子半刻前,得知需伺候二位公子,从病中强起,想着自己迫不得已的处境,悲从中来,愤由胆生,梳洗时随意谱成,并非什么朱门大家之手。”
兰蝶儿似乎又忆起什么“哦,想来客官还是第一位听者,也是十分有幸!如此机缘,我就不另收曲费了。”
宋侯爷听兰蝶儿说罢,并未被她语间的冷嘲热讽惹怒,反而有些兴趣地请教:
“姑娘可否就宋某现下,在姑娘面前敢怒不敢言的处境,再谱一曲?哦!曲费另算!”
兰蝶儿听出了来客话里的戏弄,没好气的说道:“今日兰蝶儿病重,怕把病气过与各位公子千金娇体,这就告辞了。”不待宋侯爷回应,抱着琵琶起身就走。
柳河见她如此无礼,欲上前阻拦,被宋世平止住。宋世平望着兰蝶儿掩门的身影,兴致盎然:“有趣,哈哈,有趣极了。”
次日宋世平又去找兰蝶儿,甚至搬来了行囊,卧在甘雨坊。这一来二去,两人竟生了情愫。
六月初三这一天,宋世平来找兰蝶儿,眉间尽是焦灼,兰蝶儿心疼道:“怎么了?”
宋世平望着兰蝶儿,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开口,却只吐出半句话:“明日我将返京……”
遂两人皆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兰蝶儿开口道:“罢了,罢了,妾本曲江临池柳,这人这去,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起身就要离开,宋世平连忙拉住兰蝶儿的手,急切地解释道:
“蝶儿,不是的,不是的。你是我心尖上的人,这几月来的相处,我从未有任何事瞒你。你也知道我是福阳侯府侯爷,形同入赘。
我想替你赎身。但将你带于京中,又只能暂时安置在外室。我怕委屈你,又怕至你于危险之中,一时难以抉择。”
“你即知道委屈了我,还有什么难抉择的?妾也不需要宋侯爷赎身,在这甘雨坊的日子逍遥又自在,恩客和善又慷慨!何苦去京中受那份气!”
“……蝶儿,这是你的真心话?”宋世平伤心欲绝。
“自是字字当真!”
宋世平一时间痛得千刀万剐,哑着嗓子再次问道:
“蝶儿,你的话可当真?”
兰蝶儿咬着嘴唇,半晌才定定地说:“千真万确!”又福了福身“侯爷一路走好!”便匆忙离开了。
宋世平只觉得撕心裂肺一般,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巴掌,瘫在了躺椅上。
次日清晨,随从已整理好行囊。宋世平向身后的甘雨坊望了又望,挣扎着不去给兰蝶儿辞行,僵持了许久,才深深地叹了口气,上马准备离去。
身后忽然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如往日般幽怨又毒舌:“侯爷若这就骑马去了,妾身是要步行五个月去京城还是不去了呢?”
宋世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下马,紧紧抱住眼前的人:“蝶儿,蝶儿,你这是愿随我去了?”
“不然呢?妾身花了一晚上收拾这些细软盘缠为何?”
“好好好,我的好蝶儿。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给马嬷嬷办理赎身的事。”
兰蝶儿用纤纤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宋世平的额头:“不用去了。我那贴身丫鬟阿青刚才已去替我交了赎金,赎了身。
我兰蝶儿好歹担了几年这江南花魁的名头,这点赎金还是有的。只是这三十金一交,我就只剩这些盘缠了。若往后我不幸被你家郡主谋害了,你可得出钱把我好好葬了。”
宋世平像是怕极了失去兰蝶儿,抱得更紧了些;又似壮胆,嘴里喃喃地说:“不会的,不会的!蝶儿,我会保护你的。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