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8章 松脂迷雾
“清早喜鹊未啼,原是要撞霉星。”
周大福见了李驼子就直呼晦气,而李驼子见仙师请的竟然是周瘸子更是气的吹胡子瞪眼。
“我当是哪个黑白无常坐堂,原是瘸了三十七年的铁拐周!”
若不是瞥见檐下年轻道士正逗弄着剥松子的小狐狸,二人怕是要扭作一团打起来。
“怎么?徐道长可是让我来给他看看那驼峰?”周大福阴阳怪气道。
“那我可无能为力咯,这驼峰治不了,给我把锯子,我倒是能锯的掉。”
“春雷还没劈死你这贩假药的老猢狲?”李驼子也是不甘示弱。
苏小檀捂着耳朵:“道士哥哥,他们比青丘啄羽的锦鸡还吵呀。”
看两人吵得凶,徐清宁揉了揉眉心,弹指荡开剑风,方才隔开两个斗鸡似的老头。
“不是这位李老丈,是他孙女。”
“之前上山中了蛊虫,如今祛除后身体有些虚弱,拜托你来开些方子调理一下。”
周大福一愣,看到了竹榻上的李罄。
“是那女娃娃生病了?我看看……”
李驼子虽然对周大福颇有怨言,但事关孙女,还是忍住没说话。
周大福掰开少女眼皮瞅了瞅:“核桃眼倒是精神。”
“怎的恁多废话呢?能不能治?”李驼子山羊胡翘得似要飞天。
周大福挽袖搭脉,枯枝似的手指在少女腕上跳起傩戏。
“脉象比东街豆腐西施还润。”
随后周大福狼毫在纸面上走得龙飞凤舞,挥毫泼墨,药方字迹遒劲如苍松。
“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气血亏空,我给开些药,好生调养七日就行。”
“当归三钱配雪莲露,煎时添些晨露……”
“这药也只是引子,这几日先别吃太荤腥的食物。”
“等脸上气色好些,你再宰只鸡炖汤给她补补身子。”
李驼子一脸狐疑的接过药方:“没给开什么假药吧?”。
嘴上虽这么说,可在看清药方时蓦地顿住。
笺上飞白牵连,这字迹似在哪里见过。
“有徐道长在我敢开假药吗?”周大福冷哼一声。
“况且这方子是给小磬固本用的,换你这老棺材瓤子——”
周大福突然从褡裢掏出颗漆黑药丸。
“砒霜三钱配黄莲,专治碎嘴聒噪症!”
一听这话,李驼子也顾不得那莫名熟悉感了,只感觉火气又上涌了。
苏小檀尾巴尖勾起药丸嗅了嗅:“明明是麦芽糖裹山楂粉嘛!”
写下药方,周大福也懒得再在这棺材铺里多留,和徐清宁两人打了声招呼后径直带着药箱离开。
药钱?
没收。
直说李驼子的棺材钱“晦气”,收了恐要折寿。
这话又把李驼子气的不轻。
“道士哥哥,刚刚那位老伯……”苏小檀鼻子最灵。
虽说周大福每次出门前都有意用浓厚药味掩盖,但那隐藏在药味下的死意,仍旧瞒不过苏小檀。
苏小檀能闻出来的,徐清宁自然也能看出来,但也只是微微摇头。
“他已踏上他所求之路,拦不住的。”
徐清宁与苏小檀两人在前堂等候,直至片刻后,李驼子才缓缓走出。
“仙长再造之恩,老儿没齿难忘。”
老丈长揖及地,驼峰在晨光里弯成锈蚀的弓。
“老丈不如留着气力熬参汤。”徐清宁端着茶盏。
“那孩子的父母……”
徐清宁观察过,这里似乎只有李驼子与其孙女两人的生活痕迹.
李驼子叹息一声:“小磬爹娘死在了十一年前那场毒瘴爆发,瘴气吞了半城,就剩这把老骨头挂着个小囡。”
“那老丈可知,如今的青山府如今瘴毒又起,正面临着与十一年前相同的境遇。”徐清宁不急不缓说道。
“有人借松脂运祟。”
李驼子指节倏地攥紧,面露羞愧之色。
“老丈怎能不知,但若是不依照那人指示行事,便不可能救得了小女。”
“如今有些话再不吐,怕要烂成棺材里的朽气。”
“那人?”徐清宁神色微动。
“嗯。”
如今小磬生命无忧,李驼子也就放开了。
“小磬中蛊那段日子,老儿求遍青山府城也无人能救。”
“可当小磬疼得打颤时,窗台上就搁着这物件,瓶里的丹丸能镇疼。”
说着李驼子哆嗦着掏出个空瓷瓶,釉面裂痕间渗出缕血丝似的红痕。
虽然药已经服用,但李驼子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扔瓶子。
徐清宁看了一眼,只是寻常瓷瓶,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药香。
“老儿不识仙家物什。”李驼子摩挲瓶身。
“但试药之后,小磬病情确实好转,而作为条件,那人要求在老儿每月给玄霄宗送松脂时,多送三车。”
“那人可留了联络法子?”徐清宁问道。
李驼子摇摇头:“没有,只是每次送完回了铺子,窗台便多了只青瓷瓶。”
“那玄霄宗封山后,老丈再没送过松脂?”
“嗯,大半个月前玄霄宗召回所有弟子,山门闭锁后,老儿也就没再送去过松脂,也就再没见着瓶儿。”
苏小檀不解:“那老伯为何之前问时不愿开口?”
李驼子苦笑一声:“因为那人威胁,若是把此事泄露,小女性命便无人能救。”
苏小檀歪着脑袋,想学着徐清宁那样想要理清思路。
可理了半天,只理出来一团乱麻,无奈挠挠头。
“这多送的松脂和毒瘴泄露有什么关系呀……”
徐清宁指尖轻轻敲打桌面。
“虽然不清楚,但至少能肯定,剑冢毒瘴泄露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搞鬼。”
“并且多送三车松脂都没人察觉到异常,说明那人肯定是玄霄宗内部之人。”
李驼子握着刨刀突然顿住,似乎想起什么来。
“对了,那丹药裹着蜜蜡,甜得发苦,像把十几种草药塞进沉香炉里闷烧。”
“虽说里边掺了其他东西,但老朽伐木四十载,绝闻错不了芯里那缕云檀香!并且还是云檀火焚时才有的焦苦气。”
徐清宁好奇:“您老这也能闻出来?”
“老儿一辈子和木材打交道,也就这点本事了。”李驼子笑道。
……
李老丈那里已经问不出其他线索,徐清宁掸了掸青衫沾的松香屑,只能先带着苏小檀告辞。
风停雨霁,风里飘来桂子香,苏小檀好奇询问。
“松脂应该不能吃吧,那玄霄宗弟子要那么多松脂做什么用。”
“你还真是满脑子只想着吃啊,松脂裹剑是为镇邪,不是裹蹄髈。”徐清宁笑道。
“只是镇邪?那能不能镇剑冢里的毒瘴?”苏小檀天真询问。
“就像包荷叶鸡!”小狐狸眸子亮晶晶的。
“裹得严严实实才入味!“”
徐清宁笑着摇头:“剑冢毒瘴是混合了剑冢数百年戾气诞生,瘴气若能用松脂裹成荷叶鸡,玄霄宗何苦五百年焦头烂额。”
小狐狸耳尖立起:“那便裹得再厚些!像青丘雪季裹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清宁忽然顿住。
他突然想到,虽说松脂不能镇压毒瘴,可若是将毒瘴抽出一缕,以大量松脂包裹,那即便是修行之人也难以察觉。
对方要李老汉送去那么多松脂,莫不是……
“你在想什么?”徐清宁余光注意到一旁的苏小檀也学着他样子沉思。
“我们青丘煨叫花鸡时也用云檀。”苏小檀啃着不知从哪掏出的松子糕。
“所以你是馋叫花鸡了?”徐清宁笑道。
“不是啦,我是想那位老爷爷说的云檀香,我也闻到过,但不是在青丘,而是来了青山府之后闻到的。”
“但是具体在哪闻到的,嗯……”
苏小檀左想右想,还是想不出来。
云絮般的记忆被暮风吹散,脑袋里唯余空空如也的两个字。
“饿了。”
小狐狸托腮望天,肚皮适时“咕”了一声。
“那待会儿回去时,顺路买只荷叶鸡?”徐清宁顿步笑道。
“不要,我要吃道士哥哥亲手做的。”
小狐狸的尾巴悄悄绕上徐清宁的衣袖。
炊烟浮在暮色里,缠着桂花清香,织成青山府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