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五夜房子 (1)
又到了《夜半一点钟》时刻,欢迎朋友们回到收音机旁收听我们的节目!
今晚非常荣幸为大家邀请到国内著名的心理学专家齐博士来到我们的播音室,在接下来一小时的时间里,齐博士将作为我们的特邀嘉宾,一起聆听您不可思议的经历!
夜枯兰官:齐博士您好,欢迎您来到《夜半一点钟》的直播现场!
齐博士:主持人好,各位听众朋友晚上好,很高兴这个时候能与您在电波中相聚!
夜枯兰官:我们先来请教齐博士一个问题。齐博士,我们这个节目一直被听众朋友们冠以“恐怖”之嫌,认为我们总在夜里撩拨大家的尖叫神经!您认为到底什么是“恐怖”?
齐博士:“恐怖”是一个比较泛的概念,在许多场合里,似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可以和“恐怖”拉上关系,比如说看到车祸现场血肉模糊脑浆横流,我们会觉得恐怖;比如说我们夜里走在无人的小巷里,我们会觉得恐怖,等等。引起“恐怖”情绪的原因也是五花八门,因人而异!同一个场景引发的情绪是不一样的。从通俗的角度上来讲,“恐怖”来源于内心对事物的不可知!
为什么这么说呢?举个例子,半夜你在看书,突然“啪”一下有只手拍在你的肩膀上,这个时候触觉会将信息瞬间传送到大脑,在那一瞬间你的大脑无法判断是谁的手在拍你,这时下丘脑等脑组织就会将记忆中与恐怖有关的场景有选择地投射出来,进而让我们产生“恐怖”的情绪,而当我们发现拍自己肩膀的人是熟悉的亲人朋友的时候,这种“恐怖”的负面情绪就会迅速减弱。
所以,用简单一句话来概括,所谓恐怖,就是对事物的不可知。
夜枯兰官:恐怖是不可知,那么我们在昨晚的故事中,那个矿工和记者的遭遇我们是否也能用这个理论来解释呢?
齐博士:我想是可以的。顺便说一下,你们这个节目播出后,我每集都听,算得上粉丝,哈哈。
夜枯兰官:没想到我们的听众里还有齐博士这样的知识界大腕儿!
齐博士:不敢当不敢当!主要是我从你们的每一个故事里都能够寻找和对应到典型的心理障碍病例。上集的那个矿工和后来的那个记者,其实就是一种典型的知觉障碍,通俗叫幻觉。有这种症状的人,他会坚信某些并不存在的客观现象。那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一般长期生活在某种压力之下,或者是长期服用某种药物,又或者是受到某些矿物质原料的辐射,都有可能导致知觉障碍。我的看法是,那个所谓的“煤鬼的眼睛”,其实是一块高辐射能量的矿石,这块矿石会对接近的人产生辐射,通过电磁波的形式影响人的脑电波频率,最终产生幻觉。国外的实验室曾经在志愿者身上做过一个实验,就是用各种特定的频率去干扰处于浅睡状态的志愿者,结果这些志愿者都会不同程度地产生做噩梦的现象,就是这个道理!当然了,这只是一家之言,希望朋友们多提批评意见!
夜枯兰官:谢谢齐博士的不吝赐教,不管如何,我们都希望事件中的两位受害人能够尽早康复,也愿坍塌中的死者能够安息,更加希望中国的矿井不要再成为重大安全事故的主因了。
好了,现在我们来接听今天晚上的热线电话,打进来的是位男士,他说要给我们讲一个关于房子的故事,这个房子坐落在深圳市一个居民区,他是这个小区的物业管理员,除了当事人外,他可以说是对这个故事最有发言权的人了,我们一起来听听今晚的不可思议事件。
——《夜半一点钟》。
很多天过去了,小六依然等不到他妻子的消息。
报了警,登了报,寻人启事小广告也贴遍了大街小巷,依然没能得到一点消息一点线索,两个月过去了,门静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门静是他妻子,三年前,小六在出租屋门口第一次见到门静,她弓着身子瑟缩在北风里,一连四天。
当时小六刚大学毕业没几年,供职于一家电子商务企业,每个月拿不到两千元的工资,寄身于深圳关外一个农民出租屋的底层,这是特区的繁华奢靡反衬出的一个事实。
事实就是,小六是一个真正的穷光蛋,没钱,没车,没房,甚至没有梦想和方向。
那天早晨他强撑着迷离的眼皮,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门时,门静就坐在他门口台阶上,弓着身子,背对着门口。
小六迟疑了一下,想起老板恶毒的嘴皮和咄咄逼人的食指,想起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老板罚他十次迟到,不敢耽搁,绕个道离开了。
晚上回家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门静还坐在台阶上,甚至连姿势似乎都没变过。
看样子门静也就二十出头,发旧的运动服,扎着马尾,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子,低着头没能看清模样,手腕上戴个银镯子,在漆黑的夜里闪烁着寒光。
穷人的冷漠是麻木的,就像富人的贪婪是无底的。小六重复着早上的心理动作,犹豫了一下,还是绕个道,开门,洗澡,睡觉。
如是重复了三天,他半夜站在窗前偷偷看过这个女孩儿,他中午躲到马路对面刺探她是否已离开,他傍晚回家的路上还在踌躇要不要给她买份吃的,无论是什么时候,这个女孩一直保持那个姿势不变,一动不动。
第四天是周六,这是小六两个月来休的第一个周末。
他早上六点就起了,事实上一夜没睡好,好像心上的某根弦被勾了一下,余音袅袅未散去。
七点钟他买回了早餐,豆浆、包子、油条,还有白粥,双人份。
“你,吃一点吧?!”
小六涨红了脸,嗫嚅道,手里提着东西犹犹豫豫地往女孩儿面前伸,伸出一点又缩回来,又伸出去,定格在那里。
女孩终于抬头了。
真好看,那双眼睛,像丽江的水,那种清澈只有高山原野、深林小寨才应该有;那皮肤,光滑得像缎子,像春蚕吐出的丝,一下把小六缠绕进去,无法挣扎。
那一刻,小六觉得整个世界连空气都是灿烂的。
女孩儿摇摇头,轻轻笑了一下。
“要不你进来坐坐”
一小时后,小六的窝被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洗好的衣服在太阳底下发出阵阵清香,在清风中摆啊摆的。
“我叫门静,刚从云南来这里。”
小六扭捏地坐在她对面,一直在抠手指头,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这句话。
“我没地方去,我可以借住在这里吗?”
小六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人猿泰山》,他现在就想冲出房子跑到阳光下大喊大叫,像金刚那样用手捶胸方能表达此刻心中已经满溢而出的狂喜。
他不是柳下惠,但他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对天发誓,听到这话后,他真没动其他念头,唯一在心中反复念叨的是:
“我真没有理由不让她住这里啊”
幸福的日子总是一样的,一年后,他们结婚了。
结婚前有个插曲,小六遇到了眼下所有“非富二代”年轻人都会遇到的问题。
房子!
门静没工作,靠小六一个人在支撑,为了买房的事,他跟家里磨了两个月,最后他的父母颤巍巍拿出一辈子的积蓄,才帮忙交还了一套二手房的首付,二十年按揭,意味着小六家将两代人的钱都用在这套婚房上了!
可怜的中国父母,可怜的中国孩子,要的只是头上有片属于自己的瓦,付出的是两代人的毕生辛劳!
简单的重新翻修,修修补补,这套二手房居然看起来像模像样了,特别是顶上的三合板吊顶,用的门静最喜欢的粉红色,整个房子洋溢着温馨和烂漫,平时几乎不说话的门静也高兴地对小六说,如果哪天我们吵架了,我就躲到吊顶里面藏起来,让你找不到。
小六并没有很大的野心,他唯一的抱负就是和门静一起躲在这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里慢慢变老,即使为此付出二十年的辛苦劳作也心甘情愿。
这个世界似乎从来都不是为安分者而存在。
婚后三年,黄昏的街道上,小六不知何去何从。
金融危机一来,倒了一大批外贸型企业,小六的公司一向是依附于这些企业而生存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公司几乎在一夜间,就宣告倒闭了。
老板中午宣布这个消息后就消失了,遣散金没有,被压了两个月的工资也要不回来,剩下的唯一结果就是失业,中国人叫下岗!
门静似乎有预感,小六回家后,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她这个消息,门静还是像以往那么安静,轻轻地说:
“吃饭吧,会好起来的!”
是啊,会好起来的,工作而已,大不了再找一份,日子还是一样要过的。
不过,这次真的不太一样了。
四个月,跑了无数招聘会,打了无数应征电话,见了无数面试官,依旧没能找到一份工作。
通货膨胀和银行缩紧银根,让这个寒冬的企业都举步维艰。年年毕业那么多大学生,竞争越来越激烈,自己学的专业太大众化,专业技能又马马虎虎,人还不机灵,几乎每次去面试都第一个被刷下来。
小六几近绝望了。
他绝望的并不是找不到工作,至少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现在每月还要还银行的房屋按揭贷款。
之前没什么积蓄,一失业就捉襟见肘,现在已经断供两个月快到三个月了,一想到断供之后就会被银行收回房子拍卖,小六的胃就开始抽搐!
门静依旧很安静,从第一天遇见她到现在,她的情绪似乎永远都是一个频率。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
门静晚饭只做了一道菜。
炒桑叶。
从第一天认识她,门静就静得如一泓湖水,走路姿势,说话语调,甚至连吃的东西,都一成不变。她特别爱吃桑叶,有时候一天两斤的桑叶她都能吃得下去,小六很诧异,桑叶是可以用来做菜,但却从没听说过有人如此痴迷的,这或许是她们当地的习俗吧。
外面雷声隆隆,小六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突然发现身边的门静不见了。
可能是去洗手间了吧。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依旧没见回来。
外面的客厅传来“沙沙”的声音,在风雨声中异常清晰。
小六起身走到客厅,一片漆黑中,看到门静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他走过去,轻轻问道:
“你做什么啊半夜三更的?”
“吃桑叶!”
门静突然转过身来,睁大双眼,嘴里已经塞满了生的桑叶,还在一把一把往里塞,披头散发,狰狞可怖!
小六一下睁开眼睛,天亮了,长吁一口气,还好,这是个梦,门静正安静地睡在他身边,鼻息如兰花般清香,清晨的阳光洒进窗台,落在她的脸上,依旧如最初相见时那样动人。
如果我明天就失去这个房子,那她怎么办呢,我又怎么办呢?
这个阴影随着小六醒来,立刻重压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已经要窒息了,这是他无法承受的重担,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疯掉的。
又是没有结果的一天,令人沮丧的一天。
还是没有找到工作。
傍晚回家的路上,他步行经过一个豪华的小区,报纸上说小区一开盘全都被抢购一空,几年过去了,一到晚上,这个小区各个窗口一片漆黑,据说,这都是炒房的人买来投机的。
是的,有钱的人买房子投机,老老实实拼命干活的人却住个二手房还要被银行强行收回拍卖,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个谬论。
晚饭依旧是一份炒桑叶,门静无声无息地吃着。
小六突然无法抑制住暴躁,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吼道:
“又是吃桑叶,又是吃桑叶,你能不能吃点别的?”
门静没说话,轻轻放下筷子,看着他。
“你知不知道,我们断供几个月了,我们已经失去这个房子了,你知不知道,你能不能说说话啊,能不能理解我的痛苦啊?!”
小六看到门静的眼里,是深切的无助。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我不想让你不开心,你说,如果我们不会失去这个房子的话,你是不是就能永远开开心心的?”
小六站在窗台前,良久,突然失声痛哭。
他是个老实安分的人,内向而固执,这种人很容易走进胡同出不来,他转身抱着门静,一遍又一遍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