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五夜房子 (2)
“我们就要没地方住了,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失去这个房子,我不想失去这个房子”
门静抿着嘴,轻轻说了一句话:
“我们不会失去这个房子的。”
那个银手镯在夜里闪烁着寒光,一如最初的模样。
第二天,门静失踪了。
小六开始疯狂地用尽一切可以用的办法去寻找她,门静是他最后的支柱,他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此时,小六才突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结婚几年了,他没见过门静的家人,没见过门静的朋友,甚至连提都没听她提起过,除了第一次见面她提起自己从云南来的以外,他不知道门静过去的任何事情。
三年前结婚登记时门静拿出一个很破旧的户口本,登记完后她迅速把本子收起来,从此再也没见过。小六问:“你的家人呢?”门静淡淡地说:“都在云南很偏远的山区,交通不方便所以不过来了。”
她也没有朋友,平时买菜买生活用品都是小六买回来的,她甚至一年走出房子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除了知道她喜欢吃桑叶外,小六对门静一无所知。
所以,当她失踪的时候,小六根本无从找起。
他的妻子就像是从雾里走来的人,又消失在雾里
两个月的寻妻之路让小六耗尽了最后一分钱,他觉得灵魂已经爬到悬崖边上,峭壁之下呼啸而过的山风仿佛巨大的黑洞,将他最后生存的希望一点点吸食殆尽。
他终于放弃了!
放弃了找工作,放弃了找妻子,放弃了保住房子的念头,放弃了一切,他就这样不分日夜静坐在房子里,拉上窗帘,不吃不喝,等待铺天盖地的黑暗最后将自己彻底吞噬。
黑暗中他听到婴儿的哭声。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看到有个婴儿面朝下躺在一片桑叶上,婴儿的头在桑叶里拱啊拱,嘴巴在不停咀嚼着面前的桑叶,雪白的身体轻轻地蠕动,犹如一条硕大的蚕在进食,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像风吹过树叶
小六几乎奄奄一息,水米不进的他现在已开始脱水。
门静回来了!
那个银手镯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下就看到了那个在黑暗中闪烁的银手镯。
他的妻子回来了!
门静扶着小六,眼里有异样的光芒。
这是小六第一次在妻子眼里看到这样的神色,一个人只有在彻底解脱之后才能在眼里洋溢出这样的喜悦和空灵。
“我怀孕了,四个月!”门静轻轻说道。
小六挣扎着要起来,他紧紧抓住妻子的手,翕动干裂的嘴唇,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说什么?你真的怀孕了?”
门静点点头。
“太好了,我们有孩子了,我就盼着这一天,我们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地住在”小六说到这里,眼神突然暗淡下来,
“房子,这个房子要被银行收了,孩子出生后我们住哪儿”
“不会的,我们一家三口,永远不会离开这个房子!”
三个月后,银行收回了房子,当查封的工作人员强行撬开大门进去后,几个人全都退回门口,有人忍不住呕了出来。
客厅里到处爬满肉红色的虫,“吧唧吧唧”的虫类蠕动声音汹涌而至!
虫子中间是两套趴在地上的衣服,一男一女的衣服,已经被虫的分泌物严重腐蚀了,空气里膨胀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这时,厚厚一层依附在沙发和窗帘上的飞蛾扇动翅膀铺天盖地涌向门口的人们,瞬间黏到脸上,钻进头发里,顺着领口爬向全身,疯狂地啃噬这些不期而至的客人。
一阵歇斯底里的拍打之后,查封的人拖着一个已经倒在地上的同伴落荒而逃,飞蛾爬进了那个人的耳道里,不顾一切地啃噬他的颅内组织,惨叫声传遍整个楼道整栋大楼,令人不寒而栗。
第二天,更多的人来了。
全副武装周身密封,携带大量的杀虫剂甚至还有喷水枪。
原始的肉身始终敌不过工业文明的产物,长达一小时的抵抗之后,所有的飞蛾和虫子全都死在喷水枪和烈性杀虫剂之下。
当胜利者走进这房子的时候,脚下踩着厚厚一层昆虫的尸体,发出“吱吱”的声音。
最后残余的一只飞蛾绝望地扑向胜利者,被一只电击拍击中,在电流的火花中化成一缕青烟。
一切按照程序进行,报警,登记屋主夫妇失踪,然后拍卖房子,直到新的屋主住进来,再重新装修。
一切都像从雾里走来,又从雾里消失。
这个世界不会在乎小人物的存在或消失。
小六不存在了,门静不存在了,虫子和飞蛾都不在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新屋主依旧是对年轻的夫妇,依旧为了这片头上的瓦倾尽一切。
当妻子走进这房子时,一眼就被那粉红色的吊顶吸引住了,忙碌的二次装修工程结束后,吊顶成了唯一被保留下来的东西。
装修后的房子没什么不妥,就是客厅地板上经常有点点黏稠的绿色液体,不知从哪里来的,擦了过几天又有。还有,夜半的时候,经常会听到像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沙沙,沙沙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老公一个人在阳台上过中秋。
妻子是日资企业的职员,一天工作十四小时,连中秋都没得休息,他也只好一个人待在家中准备好赏月的东西,准备等妻子回来一起过节。
阳台上吹过一阵清风,前段时间一直下大雨,这房子开始四处漏水,连吊顶都开始出现裂缝。
开发商能把四面墙围起来不透风就已经算积德了,要想他们用钢筋混凝土的规格来造房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人类的生存逻辑就是弱者养肥强者。
老公看看四面墙,看看天花板,摇摇头,明天该找人来补补了,看这情形再下几场大雨的话,屋内真得拿水桶摆起来接水了。
十二点,妻子还没回来,刚打来电话,说要晚点才能回。
老公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为了买这个房子,为了付装修款,两人不仅倾尽所有,还背上了银行的债务。
所以他们格外珍惜眼前的工作机会。
富人说自己过得很难,压力很大,穷人其实更艰难,他们面对的往往是赤裸裸的生存压力,为了生存,无法选择地扮演生物链中生产者的角色。
妻子昨天晚上一直没睡好,整晚做噩梦,说看到有个女的在天花板上向她招手,又说梦见老公变成了一条大虫子要吃掉她,还梦见一个孩子流着口水追着她说肚子饿,拼命追
乱七八糟的梦做了一整夜。
醒来人像瘦了一圈。
其实他自己这段时间又何曾睡过一个安生觉,上个月接到银行的催款单,断供两个月了,冰冷的文书像在宣布刑期,为了这个月凑齐月供的款项,他头皮都抓破了,看看身边的妻子容颜憔悴,心里真是百般滋味。
早上临出门的时候,老婆突然提了个奇怪的要求,说今天晚上想吃炒桑叶。
桑叶!
老婆以前从未吃过桑叶,不知道为什么她有这个念头,还一再嘱咐一定不能忘记。
今天去市场绕了半天,最后还是在一个中草药店里买到的。老公没听说过桑叶可以炒着吃,也不知道怎么做,只好先用水泡着,就等老婆回来后,照着炒菠菜的做法做给她吃。
不知道桑叶泡得怎么样了?
老公起身想去厨房看看,路过客厅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咯咯,咯咯
像是墙壁在爆开。
老公四处看了看,没发生什么,转身正要离开去厨房。
眼角的余光看到玻璃窗上映照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个女人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
老公一下蒙了,赶忙扭过头去看,什么都没有。
又看玻璃窗,那个女人消失了。
唉,人还没老,就先有幻觉,都是这房子给闹的。
可是不对
他觉得脖子有点痒。
像是有人用草在撩他的脖子。
他随手在脖子上一摸,有束东西。
头发!
一束头发!
一束长长的头发,从吊顶的裂缝里伸出来,直直撩在他的脖子上!!!
“啊”
午夜的房子传出一个男人恐惧的尖叫。
一小时后警察来了,惊魂未定的老公和闻讯赶来的妻子在门外做笔录。围观看热闹的邻居把大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邻居的表情是幸灾乐祸多过同情。中国人几千年来的习俗并没有改变,至少和民国时期围观杀革命党的心态相比,丝毫没有两样。
“看,我说了吧,这房子邪得很”
“可不是,我前天还在这门口听到有小孩的哭声呢。”
“真的假的?你不要吓我们,都是楼上楼下的,这事儿传出去,谁还敢住呀!”
“真的,骗你我就是这个”
客厅的警察备齐了工具开始撬动吊顶,那束毫无生机的头发依旧在月圆之夜的风里飘动,谁也不知道那头发的后面究竟是什么。
“哐当”,站在人字梯上撬吊顶的三个警察吓得一起摔到了地上,连手上的工具都来不及捡,赶紧闪到一旁,手已经摸到了腰上。
门口窥视的人群发出不绝的尖叫。旁边取证的女警当场跌在地上呕了出来!
吊顶被撬开了。
天花板和吊顶中间的空隙里,粘着两个人形大小的白花花的东西,在有节奏地蠕动!周围缠满了白色的丝,几乎延伸至整个天花板,镶入天花板里,和这房子连为一体,白茫茫一片,在灯光下异常刺眼。
头发就是从其中一个东西里面长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
或许可以将之形容为两个人形大小的蚕蛹。
是的,和蚕蛹一模一样。
纺锤体,头、胸、腹的体段清晰可见,那头上还有一对触角,在轻轻转动。透明的翅膀和蛹足贴在一起,好像要往外撑开。
可你见过那么大的蚕蛹吗?
“当!”
从那具生出头发的蚕蛹上掉下来一个东西,余声不绝于耳。
银镯子,在月圆之夜,发出寒光!
一个星期后,原屋主失踪案件的加速侦破被提上日程,警方效率空前提高,与案子有关的人全给扒出来做口供。
“老太太,能听懂普通话吗?”
“可以的。”
“这是不是你女儿,也就是失踪当事人的手镯?”
“是的。”
“您村里人反映,您女儿八个月前回过娘家,是否属实?”
“是的。”
“在娘家待了多久?”
“两个多月。”
“回去做什么?”
“学养蛹。”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养蛹。”
夜枯兰官:好了,《房子》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齐博士,和我们谈谈您的看法吧,关于这个故事的看法。
齐博士:匪夷所思。我想今天应该再邀请一位生物学的专家过来一起做这个节目会好一点。毫无疑问,妻子肯定是用某种神秘的生物技术把自己和丈夫变成蛹,永远地留在这个房子里。我不知道从生物学的角度上讲,人类的机能是否能实现到蚕蛹的转变。
夜枯兰官:刚才还有听众在问,如果是这两个人变成蛹了,为什么头发还会长出来
齐博士:这个倒是能解释得通,在很多文献里可以看到,很多死亡很久的尸体上,头发依然是不断地在生长的,这是因为大脑皮层毛囊中的细胞在人死亡后一定时间内,还会持续分裂,只要细胞在分裂,头发就可以持续生长,所以,这位听众的疑问倒是可以解释得通。
夜枯兰官:除了对一些技术细节上的解释外,在感性直观的角度上讲,今晚这个故事给您留下了什么样的感受?跟我们大家说说吧!
齐博士:听完这个故事后,我心很酸,想起历史上一对著名的苦命鸳鸯——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最终化蝶,为了坚贞的爱情,最后实现了生命形式的跨越。古人为爱情化蝶,现在我们为头上一片瓦变蛹,这确实是个讽刺。现在心理很难平静,这是个很特殊的事例,但在这个事例背后,我们还是能看到当下人们的生存环境和生存质量受到了很大的挑战,居者有其屋是中国人传统的理想,但在今天,这个理想的实现竟需要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实在不得不引人深思。
夜枯兰官:《夜半一点钟》开播以来,这是我听到的最难以接受的故事,不是因为诡异,不是因为恐怖,而是因为,现在的环境似乎将个体的生存逼迫到了一个临界点,但愿若干年后,恩爱的人们真正能实现居者有其屋的梦想。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了,今晚的《夜半一点钟》到这里就结束了,再次感谢齐博士莅临今晚的播音室,也祝收音机旁的您度过一个美丽的夜晚,祝您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