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四夜矿井 (2)
我顺手抄起铲子就追了过去,我只想着要把这狗日的手脚都拆下来喂狗才能解恨。我就这样被他带着在巷道里转来转去,就在我快跑不动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嘿嘿笑着,问我想不想把头塞进风机里?
大刚果然是被他害死的!我捏着个铲,正要拍上去,可全身发软,头晕,心跳很快,铲子几乎都拿不稳了,我这时才感觉到,巷道怎么这么安静?!
风机又停了!
紧接着我又听到瓦斯警报声响!
瓦斯!!!
这狗日的是想把我们都闷死在下面给他做伴啊,我头像要爆炸了一样,想走,可是刚才跑过头,吸进去很多瓦斯,看来我是瓦斯中毒了,可我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因为我把大伙儿的命都搭上啊,我用铲子撑着地勉强站起来,我要拖着他一起死,至少不能连累别人。
可我实在中毒太深了,刚站起来又倒了下去,铲子还被他抢了过去,我看见他张大嘴巴笑着,拿起铲子转身就朝背后的电机插下去!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带我转到这里了,他关了风机还不够,还要让电机起火花,把我们全炸死在这里面!
我要抢上去,可全身动不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铲子插进电机里,电机拼命尖叫,接着有火花开始冒出来,他在旁边大笑着,拼命笑着!
后面我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醒来时我知道自己已经被埋在下面了,等了很久没人来救,只好自己四处找缝钻,竟然找到坡道,爬了上来!
我害死那么多人,同志,政府要抓我我不跑,可是,你们要给俺工友报仇啊,我敢肯定,那个煤鬼一定没死
“砰”一声,这个矿工毫无征兆地突然抓起旁边的碗砸向房梁,指着房顶一个角落惊恐地大喊:
“你走,你走,你不要再跟着我,你们看,他又来了,他又来了,他就蹲在上面对我笑啊呜”
这个可怜的人掩面痛哭。
房梁上,空无一物。
采访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们来时想找个新闻卖点好回去交差,没成想听到了这么个故事,那块石头究竟是什么?那个一模一样的“我”是个什么人?百思不得其解!
走在下山的路上,北风呼啸而过,我缩了缩脖子,做记者时间不长,夜里出动采访是家常便饭,可从没有像今天的事情这样让我心情难以平复。
我甚至有种强烈的冲动,想扒开那个已被封住的矿井,去看看底下的世界里是不是也有一个“我”?
山下的灯光开始隐约可见,我拿出手机,正要通知采访车过来接人的时候,一直走在我前面的师傅突然“哎”一声,停住了,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转身就往山上冲!
我那时还是个刚出道的菜鸟,肩膀上扛着设备,反应也迟钝,等师傅冲出去十来米的样子我才跟在后面跑了起来,边跑边喊:
“师傅,师傅,怎么了?”
师傅没回应,只看到他伸长脖子吃力地往上冲,又跑了大概一百米的样子,他停了下来,我赶到他身边,他转过头来,一脸困惑:
“我刚刚看到那个矿工‘噌’一下从旁边的小路跳上来了!”
“哪个矿工?”
“采访的那个。”
“不可能吧,我们刚刚才从他那儿下来,这里就一条路,也没见他下来啊!”
“绝不会看错,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我甚至都看到他下巴的痣了。”
“”
“怎么一下人就不见了!这里面有猫腻,我们四处找找!”
我们一左一右沿着山路往回找,草丛边,石堆旁,小树林里,几乎翻个遍,别说那个矿工,就是一双草鞋都没找到,夜色越来越沉,我一看表,已是凌晨一点。
师傅在业内以“拼命三郎”著称,有时为了等一个采访对象出现可以熬几个通宵,眼下如果不把那家伙找出来,今晚我们肯定是要在山上过了。
师傅气喘吁吁地坐到一块大石头上,眼睛死盯着山上,这次把他累得够戗的。
“师傅,要不,我们再回到那个人家里,横竖找不到,到他家去守株待兔说不定还能捞点什么线索出来?”我问道。
师傅想了想,可能也觉得是个理,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往刚才采访的矿工家里走去。
矿工的家就在山腰上,旁边有棵大槐树,比较容易认,我们走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就到了。
还没等走近房子,师傅一声惊呼,左手抓着我的手臂,右手指着那棵大槐树,嘴里发出“咯咯”声,喉结急速上下颤动,就是说不出话来。
我吓坏了,往那儿一看,槐树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我扶着师傅在石阶上坐下,他那张脸因为恐惧已经开始变形了。
好一会儿,师傅终于缓了过来,左手还是抓着我的手臂不放,问道:
“刚才你看到什么了?”
“师傅,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你真没看到?”
“没有啊,我真没看到,师傅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看到那个矿工趴在槐树上对着我笑,那种笑容太可怕,太瘆人了!不,我觉得这个和采访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那种感觉完全就是两个人,可又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双胞胎的那种一模一样,而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北风吹得更猛了,卷起山路边的树枝和枯草,劈头盖脸地打过来,这座被过度开发的矿山在夜色下狰狞可怖,周围死一样的寂静,隐约传来猫头鹰的叫声,犹如婴儿在啼哭。
我开始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这太诡异了,难不成那个矿工说的都是真的?
我问师傅还要不要进去看看屋里是否有人,师傅没回答我,闷头抽烟,半晌,他说:
“走吧,我们下山。”
一路上师傅都没说话,我问什么他也不吭声,我发现他把拳头攥得很紧,似乎心里憋着火无处发泄。
走着走着,师傅又停下来了,坐在地上,还是闷头抽烟。
我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他是我们单位的支柱,记者这个行业突发事件太多,每次大家手足无措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师傅,在我们眼里,就算是天塌下来,只要有他在,一样能解决,可是今天他到底怎么了?!
我站在他身后,也不敢说话,就这么待着,看了看表,凌晨三点了。
师傅扭过头来看我。
我当时吓得连退两步,脚绊到后面的石块,摔在了地上。
那张脸,狰狞而扭曲,腮帮鼓起,血红的眼睛直瞪着我,那眼里分明是只有仇恨,我担心只要我稍一动弹,他就会扑上来咬死我。
良久,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松弛下来,深切的痛苦笼罩在他脸上,他沙哑着嗓子对我说道:
“其实,有个事情我没告诉你”
“师傅你说!”
“我”
这时师傅突然把头转向旁边的树丛,发狂一样大吼道:
“你还来,你还敢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师傅把身上的相机摘下来就向树丛里砸去,紧接着整个人也扑进了树丛,身体瞬间就被黑暗吞噬。
山路边的树丛下面就是悬崖,师傅这一下去哪里还有命在?我当场想都没多想,把身上的东西一摔然后自己也扑了进去。
那真是个可怕的夜晚。
我现在只记得,全身几乎每个地方都被石头撞了,我的胸口气血翻涌,忘记了害怕,手拼命往前伸,就想着能够抓到师傅,就算死了,我也有个交代了。
摔得七荤八素后我一头撞上了一棵大树的树干,顿时眼冒金星鼻梁骨发酸,眼泪都出来了,当时什么都顾不上,两手下意识地死死抱住这棵树,接着再用两腿夹紧树干,晃了几下,这才算停了下来。
我来不及看身上的伤,扯着嗓子喊师傅,喊了没两声,师傅的声音就从树下传来了。
原来师傅直接掉到了这棵树下面突出的一块大石头上,那石头借着峭壁的势往外突出,平滑厚实,也幸得这块石头,救了师傅一命,否则,这深不见底的悬崖,掉下去只怕连肉酱都找不到。
我借着树干一点点慢慢往下蹭,终于蹭到了下面的大石头上与师傅会合,师傅抱着一条腿坐在那儿,嘴里忍不住发出呻吟。
我摸了摸口袋想找东西照明,这才发现刚才一路滚下来,身上的东西包括手机全都掉了,师傅连身上的外套都被扯烂了,敞开怀,在山风里一摆一摆。
“师傅你没事吧?”
“腿大概是断了”
我安慰师傅说没关系的,天亮以后司机老付他们没看到我们下去,自己就会上来找了。
师傅叹了口气,说我不该跟他一起下来的,要是出了事,回去怎么跟我的父母交代。
我说既然跟了师傅您上来,您出了危险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的,天幸这次我们都命大,要不然摔下去就真的全完了。
师傅没说什么,就捂着脚在那儿坐着发呆。
“师傅,刚才你怎么了?”
“我又看到那个矿工了,不,是那个人,那不是人,是魔鬼!”
“那你看到了也不用扑上去啊,山路旁边是悬崖,这得有多危险啊!”
“他的笑容太恐怖了,笑到你的心里去,笑到你感到绝望,到最后你会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你”
“是的,我刚才是想擒住他和他一起滚下去!”
师傅的情绪比刚才在山上时好了很多,他从兜里翻东西,看样子是想找烟抽,翻着翻着,他从裤兜里翻出来一块小石头,在地上滚了几下,停在我面前。
天幕低沉,头顶无尽的黑暗似乎直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这时,天上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像战车的车轮从天边一路滚动过来,真是祸不单行,此时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天地间,头上连片遮顶的都没有,天这么冷,山下的人又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我们,这要下起雨来,除了被冻死几乎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果然不出所料,雷声过后,几道闪电破空而过,把周遭一切都照了个通明,我无意中低下头,看到了刚才从师傅裤兜里滚出来的小石头。
比人眼稍大一圈,有点透明,上面的花纹活像人的眼睛。
天哪!
煤鬼的眼睛?
怎么在师傅的兜里?
这时耳旁传来师傅一声惨叫,他手脚并用拼命往后退,嘴里不停喊道:
“把它丢掉!把它丢掉!”
我刚要伸手去拉,他一下就退到大石边上,身子一侧,掉了下去!
我扑到边上往下看,天,师傅真是命大,没掉下悬崖,手还死死抓着大石边上伸出来的树根。
我赶紧解下皮带,让师傅抓住一头,费了好大劲,终于把他拉了上来。
“师傅,这个怎么会在你裤兜里?”
我四处摸索了一遍,发现那块石头,居然不见了!
“我刚才在山上想跟你说的事情就是这个。”
“你别急啊,就是块石头而已”
“我上山的时候在山路上捡到它的,就觉得好看,随手放兜里了,我哪知道这东西这么邪门儿?!我听完那个矿工说的话后,一出门我就把它丢悬崖下了,它怎么就又回来了呢?!你说,那个煤鬼是不是缠上我了?你说啊,你说啊”
师傅的情绪开始失控。
其实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相信所谓的煤鬼之说,可当时的情形实在太诡异了。
我两手按住师傅想让他冷静下来,我们身处悬崖边,一有差池两个人都得粉身碎骨,可他后面的劲头越来越大,我几乎都要按不住了。
天上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再次照亮了悬崖边上的这块大石。
借着一闪而过的光明,我看到师傅的脸已经完全扭曲,双眼中充满了惊恐,甚至还有
绝望!
师傅双手捂着脸,哀号着,反复喊:
“你不要过来,你是谁,你不要过来”
“师傅,是我啊师傅,你看清楚,是我啊!”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是谁?我是谁?你不要过来”
他边说边往后退,突然一转身就要往悬崖下面跳,我早预料到他会这样,忙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后背心,将他扯回来。
师傅还在拼命挣扎,我从后面死死把他抱住,他一转身,手上不知道怎么就多了块大石头,朝我脑袋一下拍了下来。
我当时就觉得天旋地转,用手一摸,黏黏的,就知道是头被打破了。
师傅发出毫无意义的“呵呵”声,举起手里的石头,一步步向我逼来,他已经完全陷入癫狂的状态。
“你是谁?你为什么长得和我一个样?你为什么要对着我笑?你是谁?你是谁?”
我知道这个时候再不把他制伏,后果不堪设想,我能阻止他第一次寻死,第二次寻死,但阻止不了第三次、第四次
这时师傅吼叫着抓石头朝我脑袋砸了下来,我一翻身,用脚勾住他的小腿往前一拉,他没站稳,一下摔了下来,紧接着我一跃而起,转身压坐在他背上,一掌拍向他的后颈,直接把他拍晕过去,这才算让师傅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在悬崖上整整呆坐了几小时,脑袋一片糨糊,根本无法消化这一夜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恍如梦中。
天亮以后,山下的人终于把我们找到了。
当天我们回到市区,把师傅送进医院,他在医院里又大闹了一通,几个人拼命按都按不住,最后医生强行给他注射了安定剂,他才昏睡了过去。
现在,师傅住在精神病医院里,我每月都要去探视,看到他,我就会想起,那个不可思议的夜晚,还有那块小石头!
我想,师傅最后看到的是他另一个“自己”,人可以面对周遭形形色色的人并乐于周旋其中,但却无法面对另一个“自己”,这其中的道理,很让我不解。
好了,今晚的《夜半一点钟》就为您进行到这里,我们明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