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里的白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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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终于等到你

学校里的喧嚣彻底被隔绝在男生宿舍门外。沈叙白反手关上307的房门,走廊的声浪瞬间被厚重的门板吸走大半,只留下一种沉闷的、带着灰尘颗粒感的寂静。他随手将汗湿的运动外套甩在椅背上,那件深蓝色的球衣像一片疲惫的、褪了色的旗帜。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靠窗的书桌前。窗外,正是通往舞蹈系大楼的那条林荫道,此刻路灯已经亮起,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圈,像浮在夜色里的蒲公英种子。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远处灯火通明的舞蹈大楼,某个排练厅的窗户依旧亮得刺眼,隔着遥远的距离,只能看到模糊晃动的剪影。

就是那里。几个小时前,他像个被钉在原地的偷窥者,隔着树叶和冰冷的铁丝网,徒劳地寻找着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幻影。

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拉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沉缓。抽屉深处,压在一叠旧专业书下面的,是一个深棕色的皮质相册,边角已经磨损得有些发白。他把它抽出来,指尖拂过冰凉的皮面,然后翻开。

相册里照片不多。一张泛黄的旧照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照片上的女人还很年轻,穿着贴体的体操服,笑容明亮得晃眼,正站在平衡木上做出一个舒展的燕式平衡。她身姿挺拔,脖颈的线条流畅得像骄傲的天鹅,眉宇间那份自信与舒展,几乎要穿透泛黄的相纸扑面而来。照片右下角用娟秀的字体写着:给叙白,加油!——妈妈。

沈叙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母亲年轻飞扬的脸庞,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痛楚。他小心翼翼地翻过这一页。下一页,照片的色调明显新了许多。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穿着小小的体操服,正一脸不情愿地被母亲按着肩膀,站在体操馆光洁的地板上。男孩旁边,站着一个比他高出半头的女孩,约莫十二三岁,扎着利落的马尾,穿着素雅的练功服,正对着镜头露出温婉又略带羞涩的笑容。那是他的姐姐,沈清月,她微微侧着身,一只手还习惯性地搭在男孩小小的肩膀上,保护者的姿态不言而喻。

照片的背景虚化了,但沈叙白记得很清楚,那是市体操队的训练馆。母亲严厉的要求,枯燥重复的基础训练,同龄男孩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的欢笑……那些画面碎片般涌上来,很小的时候,他就只喜欢篮球,只有姐姐清月知道,他为了不让妈妈伤心而被迫学习体操,姐姐是那段童年里唯一柔和的光。她会偷偷给他塞糖,在他被训哭时笨拙地给他擦眼泪,小声安慰他:“叙白不怕,等我们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后来,父母离异,他跟了母亲,姐姐跟了父亲,再后来,听说父亲带着姐姐出国了,断了联系。母亲对此讳莫如深,只说她去学舞蹈了,他一直当姐姐可能去学习了姐姐钟爱的古典舞了,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去了,毕竟姐姐比他先长大了。

指尖停留在姐姐那张温婉的笑脸上。路灯的光透过窗户,在照片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界线,姐姐的笑容一半沐浴在昏黄的光里,一半沉在深浓的阴影中。他记得姐姐很喜欢古典舞,会在他练习枯燥的体操动作时,在旁边看着电视正在播放的古典舞曲目,哼着调子,脚尖无意识跟随着划出优美的弧线……

他猛然想起今早瞥见那个灯火通明的排练厅里独自练功的纤长身影,那个在贴吧照片里眼神倔强作画的侧影……林佳希?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涟漪。为什么会觉得像?是错觉吗?还是因为……

“嗡嗡嗡——嗡嗡嗡——”

刺耳的手机震动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破了房间里沉滞的回忆气泡。

沈叙白猛地回神,眼底那点因回忆而生的柔软瞬间冻结,被一种被打扰的冷冽取代。他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眉头紧紧蹙起。这个时间点……

他按下接听键,声音低沉,带着未散的冷意和不耐:“喂?”

“喂?叙白学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娇柔甜腻的女声,带着刻意的熟稔,“我是李梓俏呀。今早在篮球场……你走得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

沈叙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打断对方,声音压得更低,像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暗河,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李同学。请问,你是从哪里得到我的私人号码的?”

电话那端的声音明显卡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是这种开场:“啊?这个……学长,我只是……”

“请你不要再打给我了。”沈叙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清晰地穿透电波,“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获取并拨打的。尊重一下个人隐私,这是最基本的教养。这是最后一次。”

电话那头彻底陷入了沉默,几秒钟后,传来一声细小的、带着委屈和难堪的吸气声,紧接着便是忙音。

沈叙白面无表情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盯着那串陌生的号码,眼神锐利如刀。他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最终还是先按下了截图保存着留作今后再被骚扰后的证据。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不仅仅是因为被骚扰,更因为这种隐私被肆意侵犯的感觉,让他感到极度不适。会是谁给的?室友?篮球队的人?同学?他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可能的名字,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屏幕上跳动着室友周扬的名字。

沈叙白盯着那个名字,呼吸沉了沉。一股质问的冲动几乎要冲口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戾气压了下去。周扬是他大学里为数不多交心的朋友,家境优渥,心思单纯,大大咧咧惯了。不能因为这种感情上的麻烦事,影响兄弟的情谊。不值得。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冰寒敛去大半,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冷峻。他接通电话,将手机放在耳边,没有立刻说话。

“喂?沈哥!在寝室没?”周扬元气十足的大嗓门立刻传了过来,背景音有点嘈杂,像是在路上,“刚下选修课,饿死我了!对了对了,跟你说个事儿!”

沈叙白沉默地听着,走到窗边,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片灯火。

“我刚才路过舞蹈系大楼那边,嘿!你猜我看见谁了?”周扬的声音兴奋地拔高,“我的女神!林佳希!就在靠路边的那个排练厅,隔着玻璃窗,虽然有点糊,但那身影,那气质,绝对是她!她在练舞呢!啧,那身段,那感觉……沈哥,兄弟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你知道是啥不?就是能加到女神微信!真的,求你了!你这么帅,你去一定成!帮兄弟一把,事成之后,我请你吃一个月……不!三个月的伙食!米其林都行!”

电话里,周扬的话题像脱缰的野马,三句不离他的“女神”,语气里满是痴迷和恳求。沈叙白静静地听着,窗外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明明灭灭。室友夸张的描述,像一根奇特的引线,瞬间点燃了记忆里另一些模糊的画面:夕阳熔金的篮球场边,树荫下抱着速写本安静缩成一团的纤细身影;贴吧里无数张关于林佳希的侧颜和正脸舞台剧照里透露出的一股坚韧又纯净带光的眼神;清晨路过舞蹈教室,隔着玻璃瞥见的那个独自压腿、侧脸线条干净又倔强的轮廓……与刚才电话里提到的那个在排练厅舞动的身影,奇异地重叠起来。

像极了他的姐姐

今天清晨舞蹈室排练的是林佳希?还是清月姐姐?

他需要确认自己是否有没有看错,一种极其微妙的探索想法悄然滋生。他想起路灯下自己近乎失态的凝视,想起她抱着速写本走向舞蹈教室的坚定背影……还有室友此刻喋喋不休的痴心妄想。

“喂?沈哥?沈哥你在听吗?行不行啊?三个月伙食!米其林标准!”周扬还在电话那头不遗余力地“加码”。

沈叙白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不认识她。”他顿了顿,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自己桌面上那张姐弟合影上,姐姐温婉的笑容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询问。他鬼使神差地,几乎是下意识地补了一句,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冲动:“我也不想吃饭。”

“啊?别啊沈哥!沈……”周扬的哀嚎被沈叙白干脆利落地掐断在忙音里。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沈叙白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边轮廓分明的侧脸,另一半则完全隐在书桌投下的浓重阴影里。他低头,指尖再次拂过相册里姐姐那张穿着练功服的照片,少女时代姐姐练舞时哼着调子、脚尖划出优美弧线的模糊记忆碎片般闪过。然后,是篮球场边树荫下,林佳希专注作画时微蹙的眉头和倔强的眼神……关于林佳希和姐姐的影子不断重叠,如同被打乱的拼图碎片,在他脑海中无序地翻腾、碰撞。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那个巨大的问号,关于她,也关于自己心底那份莫名的悸动和探寻,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盯着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几秒钟后,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果决的力道,重新点亮屏幕,飞快地回拨了周扬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周扬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大的期待:“沈哥!我就知道你……”

沈叙白打断他,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波澜,却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置疑的契约感想要逗一下周扬

“半年可以吗?”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靠?!沈哥!你答应了?!我爸说的三顾茅庐果然没错!半年?!没问题!多少都行!别说半年,一年都行!只要你能帮我要到女神的微信!沈哥!你就是我亲哥!靠你了!兄弟下半辈子的幸福就……”

后面周扬语无伦次的感激和保证,沈叙白没有再听进去。他再次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随意丢在书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转过身,背对着书桌和相册,面朝窗户。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融入了房间昏暗的光线里,只有肩膀和头部的轮廓被窗外远处舞蹈大楼的灯火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孤独的剪影。他沉默地望着那片属于舞蹈的、光亮璀璨的领域,深邃的眼眸如同沉静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无人能解的复杂情绪——有对过往的追忆,有被打扰的愠怒,有对室友请求的无奈,更有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清晰定义的、对那个名叫林佳希的女孩所产生的、强烈而隐秘的探究欲。

光影在他身上划下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一半是沉寂的暗,一半是遥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