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越甲养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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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比死更恐怖的是什么?

越军帅账内,主要将领丧气地围坐着。勾践来回踱步,迟迟不能安坐下来。

“范大夫,你刚才为何不让我出兵?是害怕了吗?”勾践问。

范蠡无奈地说:“大王,您难道看不出,王子夫差大有老将风范,而吴军在阵型和军备方面毫无破绽,我们很难正面取胜。”

石买唱了反调:“鼓舞越军踊跃杀敌的是你范蠡,临阵撤军的还是你范蠡。你可真是玩弄越军于股掌之间啊?”

范蠡淡定地说:“踊跃杀敌,不意味着鲁莽行事。大将军不知道吗?那是孙武一手调教的军队。”

“孙武?范大夫是不是太高估他了?”勾践对于孙武的神通并无感触。

范蠡觉得有必要让勾践知道他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便细细说来:“孙武用兵出神入化,练兵一丝不苟。为整肃军纪,曾斩掉了阖闾的两名宠妃。”

“吴国人为什么让妃子练兵?”灵姑浮不解。

“倘若被吴王宠溺、养尊处优的妃子都能调教得好,还有训练不好的兵吗?”范蠡反问。

石买不以为然:“这个事情我有耳闻,起初她们以为孙武是做做样子的,仍在嬉笑玩闹,结果当真被孙武给斩了。”

诸暨郢说:“依我看,这孙武是以妃子的性命为他自己谋得阖闾的信任,算不得不光彩。”

范蠡嗤之以鼻:“我们在说军纪,大家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恕我直言,正是大将军平时毫无原则的松懈,造成今天的越军毫无战斗力。”

石买面红耳赤:“范蠡!我怎么带兵还轮不到你来评价。现在是什么时候?越国危在旦夕,是你大评特评的时候?如果没计策,你大可以把嘴闭上。”

范蠡不理石买,转而对勾践说:“大王,您听过这句话吗?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这就是孙武的用兵之道。他们的优势是军纪严明,阵容庞大,但好坏相参,这也是吴军的劣势所在。据我的观察,夫差能力有余,防备心不足。越国若想赢得这场战争,只能智取。呃,臣是有一计,非极为勇敢的人不可。”

勾践问范蠡:“越军恐吴多年,哪来的勇者?”

“大王,论勇敢,没人比得过将死之人。”范蠡轻声说。

勾践木讷片刻,忽而领会:“神计也!也算是人尽其才!”

范蠡和勾践连夜来到一处关押死囚犯的大牢。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逐渐听到石室内传来的哭喊声,那是刚入牢不久的死囚在哭。看到勾践来了,囚犯们由席地而坐站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时间到了吗?”一名瘦高个子犯人窃窃私语。

“没到。”旁边一个同样瘦削的囚犯说,“我按时辰数的。”

“这是大王!大王要赦免我们了吗?”

听到这话,众囚犯可怜巴巴地看着勾践和范蠡:“求大王饶恕我们吧!求大王饶恕我们吧!”

面对这些将死之人,范蠡感到有些苦涩。他略微振作,平静说到:“既有罪行,无可饶恕。但我问你们一个问题,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作答。一个死囚哭着跪坐了下去:“呜呜呜……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范蠡握紧拳头,想给自己一些勇气,可他说不下去了。勾践说:“寡人告诉你们,是极刑。你们犯下了重罪,要承受的是比死更残酷的刑罚。现在越国有求于各位。请你们在战场上,痛痛快快地为国而死。此后,寡人将记载你们的荣耀,而不是你们的罪过。越国将善待你们的家人,让他们有吃有喝。你们愿意吗?”

囚犯们面色凄惨,正在思量。勾践又说:“如果你们说不,仍可多活些日子,寡人亦不会加罪于你们,就当今天寡人没有来过。”

一个死刑犯忙说:“愿意!愿意!早晚都是死,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多一个时辰少一个时辰,又如何?能求个痛快,能以命换家人的生计,值得!”范蠡叹息一声,此时见证了什么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等死刑犯们做好了决定,范蠡将作战方法教给了他们。

这天夜里,范蠡在营帐中辗转反侧。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些死刑犯的脸,有的冲着他笑,有的冲着他哭。他起身走出帐外,凉风吹得他打了一个寒战。他如此惊惧不安,不只是因为大牢内的惨痛场景,还因为,明天,将是越国的一个存亡时刻。

吴越再次开战。两军各自摆好阵形后,夫差命吴军按兵不动,以示礼让。越军有些异样。一批身着布衣的步兵举着长剑却不冲杀,只是一路踢着步子向前。夫差很是不解,他打算稍安勿动,看看越兵要做什么。一旦越军进入吴军的八十步范围,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放箭。

距离吴军倒数第八十三步,死囚默念了一声“爹娘有依靠了”,嘴上喊的是:“越国正值国丧,阖闾为何忽然出兵?”

距离吴军倒数第八十二步,死囚默念了一声“孩子有饭吃了”,嘴上喊的是:“吴国以强凌弱,不讲仁德!”

距离吴军倒数第八十一步,死囚在心里哭泣,而脸上没有眼泪,嘴上喊的是:“我们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距离吴军倒数第八十步,死囚忽然露出诡异而可怖的笑容,整齐地挥剑自刎于吴军阵前。

此情此景,令人毛骨悚然。只见地上的血流汩汩流向吴军的方向,而死囚犯的表情格外阴森狰狞。

阖闾和伍子胥都没想到越军会自杀,他们对视一眼,仍不知越国意欲何为。阖闾低声说:“嗯,倒给我们省了力气。”伍子胥继续孤疑地看着。

没过一会儿,第二批死囚重蹈覆辙。他们说着一样的话,迈着一样的步子,一样地自刎了。

夫差挑着眉,警惕地巡视三军,见他们并无异样,随即又静观其变。吴国大军看似镇定自若,鸦雀无声,其实已经慌了神。再铁的军心也不忍看到这样的场面,何况这是孙武打造的仁义之师。他们多半都以为是吴国的军威让越军放弃了求生,连阖闾也是这样想的。他还对勾践高喊:“呵呵,勾践小儿,吴国有的是长矛短戈,不必为我们节省兵器。”

只有伍子胥意识到不妙,他破声喊到:“小心有诈!”可是吴国三军已忘了听令。正在此时,第三批死囚到了第八十步,把架在颈上的利剑迅速调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吴军,打乱了吴军布阵。跟着,三千名越军拼死往前冲。顷刻间,吴军中有数十人阵亡。吴军见越军出手残忍,溃散而逃。

阖闾见情形失控,连喊数声:“撤!”飞也似地跟随伍子胥逃往吴军军营,夫差和伯嚭紧随其后。

越国大将灵浮姑被死囚自刎这一幕激惹得悲愤涕零,他对越国的爱与对吴国的恨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他一眼看见身着红衣的阖闾,便火速追了上去。追到与阖闾的马车仅剩了一臂距离,他使出浑身气力将手中的长剑砍落下去。只听“啊呀”一声,阖闾脚趾头断了一根,流了不少血。马车更是以癫狂的速度飞驰。

灵浮姑怕遭遇反击,见好就收地调转了方向。他想,我已在剑上涂了不治的毒药,断定阖闾绝对救不回来了。吴国群龙无首,还谈何称霸?越国从此能脱离强吴的魔掌了。他越想越高兴,加快策马扬鞭,耳畔生风,哈哈大笑起来。

阖闾忍耐着剧痛,脸色惨白,唇色渐紫,浑身发冷。回头见状的御车手顿时慌了,哭着说:“大王,您再忍忍。”

伍子胥见状吓傻了眼,在距槜李七里之外的径停歇下来,命士兵迅速扎营,重兵把守,亲自查看阖闾的伤势。

在简陋的营帐内,伍子胥把着阖闾的手腕,感受他的脉搏,是忽快忽慢、忽强忽弱,有如雀啄。伍子胥心里一沉,说到:“大王,伤得不轻,需要非常疗法。”

“让夫差进来。”阖闾虚弱地说,他实在难料,吴国争霸之路尚未开始,他这一代吴王却将一命呜呼。又说:“伍卿,怪我轻敌了。你提醒过我,那个楚国人范蠡。越人自刎……一定是他的计谋。我悔之晚矣。”阖闾满脸痛苦。

“父王,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夫差冲进来,跪在阖闾身前,握着他的手。夫差只觉得那手冰凉,低头去看,手背是紫黑色的。他大哭着说:“父王,是儿臣疏忽了!若儿臣不同意停战,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臣有罪!”伍子胥即刻跪下,涕泪横流。“眼下,大王只有把这条伤腿舍去,方可有一丝机会活命。”伍子胥咬着牙说。

“伍卿,算了!我一生英武,少了半条腿,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夫差,你……无需自责。这是勾践和范蠡的……狡诈,连为父也没有识破,何况……是你。就当这是父王留给你的教训吧。你记住,永远……永远不可轻信勾践和范蠡。若你能……牢记教训,踏平越国,为父报仇,就是当之无愧的新君……了。”

夫差听到阖闾有意传位给自己,受宠若惊,更加心痛地呢喃着:“父王,您不会有事的……”

阖闾招呼伍子胥到近前,将夫差的手交到伍子胥的手中,竭力苦撑道:“伍卿,夫差年少,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替我好生管教他,成为一个好……好君王。”

阖闾艰难地说完,便再也无法回应夫差和伍子胥的声声呼唤了。吴军萎靡地撤军回国。吴国举国哀痛,笼罩在阖闾离世的阴影中。

越军军营。众士兵将灵姑浮抛在空中,接起来,又抛上去。越国都城的街巷一扫治丧的阴云,处处是庆祝狂欢的人群。越国人对吴国人的心理从惧怕的极端走向了藐视的另一个极端。他们忘记了兵器尚弱,粮草稀薄,甚至不少人觉得这些可怜巴巴都是他们的优势。只要范蠡在,他们总会有办法的。越国人都知道范蠡的大名,叫他“兵家奇才”、“孙武第二”。只有范蠡忧心忡忡,他知道越国更大的灾难不远了。诚实的人只有一次撒谎的机会。一旦夫差对越国有了防备,再想取胜会难上加难。

石买在槜李一战中颜面尽失,日日在家借酒浇愁,不参加将士们的庆功宴,更懒于上朝。一天,灵姑浮登门劝慰岳父,见他满脸愁容,明知故问:“父亲,越国打了胜仗,您为何不喜反忧?”

“哼。你父亲现在都快成了越国的笑柄了。”

“怎么会呢?”灵姑浮暗笑:“哪个越国人不知道,父亲为越国立下赫赫战功,德高望重。”

“你着迷的那个范蠡不知道!他屡次对我出言不逊,当众羞辱!他算个什么东西!”石买把酒觞重重地摔落在地。

见石买终于说到了重点,灵姑浮坦诚地劝慰:“父亲,恕孩儿直言,范蠡虽然为人狂傲,可他的确才能出众。他能让越国转危为安,这不是您一辈子驰骋疆场所渴求的吗?倘若父亲为了个人颜面,与范蠡针锋相对,万一他一气之下去了吴国可如何是好?父亲不如看在先王的份上,不与之计较。”

石买无话可说,挥挥手,让灵姑浮走。他继续喝着闷酒,酒喝光了便失意地伏在一盏孤灯旁。那灯火越来越弱,好像他在越国人心中的地位。

勾践见夫差将全部精力用于厚葬阖闾,又因这连日来的葬礼和战争疲惫不堪,只想好好休息一番,于是恢复了游山玩水,骑马打猎。虽然范蠡提过数次,越国需分秒必争地强军备战,可是勾践完全不当回事。

让范蠡更恼火的是,诸暨郢一见到他就沉下脸,还在背地里说他为人阴险,诡诈甚多,不可共事。太卜则说,越国本就要打胜仗,跟范蠡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