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慕容元宝说得意气飞扬,长孙听得不动声色,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天真烂漫的公子哥应是不知道,慕容老爹使阴招,占了天地问,是为他挡了多大的祸事……
自开国以来,先帝,当今陛下都笃行鬼神卜算之事。上行下效,无论朱门高户,还是黎民百姓,无不以求卦算命占卜为风尚。这求神问卜之事,看似简简单单,却暗藏杀机。
卜算之时,哪个求问之人不将自己心头最关切,最隐秘之事,告诸于神明,以及……算者?若是有心人将各个零散的消息汇聚在一处,筛选,关联,再加以分析,联想……怕是小到商贾的经营秘诀,大到国务军机,也能探查个七七八八。
而慕容元宝确实天赋异禀,无意间,竟将这天地问经营得海吐雾扩,囊括各路消息,以招致各色人等心怀鬼胎,环顾窥伺。况以他单纯的心思,一招不慎,万劫不复。
如今,天地问即使由慕容老爹亲自经手,内里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懈怠分毫。更何况其中还牵扯着大余第一神秘组织--逍遥门……
当然这些是非长孙也不便告知慕容元宝,他只能微微叹了口气,耐心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何大事?在下洗耳恭听。”
没想到长谈后,长孙竟突然顿悟,语气谦恭,不耻下问。慕容元宝心里熨帖,无不得意地不吝赐教:“昭昭,刚在上山途中,我偶遇一女子求卦。哦不,是一女子的侍女替她家姑娘求卦。
你猜怎么着?卜出来的卦象竟与当年给你卜的卦象分毫不差!这卦象八万四千法门,能重合者不过一二,如今两卦皆合,你说这是不是天注定的缘分?”
慕容元宝故意顿了顿,等着长孙消化这 “惊天大事”。却见他用一古拙火钳轻轻拨了拨炉中的银炭,让火烧得更旺一些,才无关痛痒地问:“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慕容元宝觉察到长孙的毫不在意,十分不甘,循循善诱:“昭昭,你总是不信这鬼神之事。你想想,若这占卜之事真如你所说那样,不过世人寻求仰仗的胡诌,那当今圣上为何如此笃信?
你再想想,当年出征前,众人皆觉得此去凶多吉少。是我!是我慕容元宝,当众算了一卦,说你此去必然大捷,替你力排众异,坚定信心!”
经慕容这一提,长孙遥想起当年那个拖着鼻涕,后面跟着两只摇尾小奶狗,抱着自己的大腿不放,毛遂自荐,求着给他算卦的二楞傻小子;神经兮兮地掐东掐西,一擦鼻涕,便说他此去必大捷,自己也好借此卦扬名立万。
这世间的占卜风气也是一门生意。那些求神问鬼,解忧排苦之人,如同求医问药的,自然觉着有些年岁的“仙人”更为靠谱,若是再有些清瘦,矍铄的仙风道骨,更是未占卜之前便先信上了几分。
可如慕容那般,憨憨的面上挂着婴儿肥……啧啧啧,哪怕真是玉帝下凡,也要迟疑几分。
不过当年长孙抵不住慕容元宝那双小狗般湿漉漉,乞求又期待的眼睛,软下心肠;正好无事,也就耐着性子,配合了许久。慕容元宝自是把握机会,抽签解卦,铜钱蓍草……一一运用了一番,直到日暮西斜,心满意足。
许是当时慕容圆嘟嘟的样子着实可爱,长孙不由得捏捏他的脸蛋,应下凯旋归来,还让慕容为他算卦的请求。从此慕容便赖上了长孙,自诩与他有了开裆裤的交情,当然穿开裆裤的只有慕容元宝一人。
长孙回了回神,听慕容仍在叨叨:“你别小看这六十四卦,天地乾坤就在里面。我慕容经手的命理没有五百也有一千,没带重样的。像你与这女子这般的卦象,我还是第一次遇见,甚是奇哉。”长孙不置可否地笑笑。
“阿嚏,阿嚏。” 上山之路,太仆家的穆南子喷嚏连天,侍女阿莲心里满满内疚:“若不是小姐为成全我,陪我在万佛节来为亡母祈福,也不会累得惹上伤寒。都怪我。”
“不碍事的,阿-阿嚏。不关这事,也不知一路上的算命先生们,炉里都燃的什么香,混着满山的烟火气,气味甚是怪异。阿嚏。前面就到祈福堂了,你快去吧,我慢慢来,就在前殿等你。”
“小姐,你可要小心些。”阿莲有些放不下。
“没事,你快去吧,误了你母亲的祭时便不好了。”
南子见阿莲还有些不忍,又道:“这日光朗照的。你还担忧你家小姐不曾?从小到大有几人能伤得了你家小姐呀?”
阿莲脑中浮现出那司农家的小子吕华城,从小就想欺负小姐,每次均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日日重复昨天的故事,乐此不疲,结局也无不龇牙咧嘴,鼻青脸肿;好在从不气馁,反而越挫越勇。不过自从司农吕大人升迁,搬离驷马巷,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那个混世魔王了。不过小姐如此说,自是无事,阿莲也不再推辞:“小姐一定要万般小心,我去去就回,我们午时在前殿见。”
“嗯,去吧”。
阿莲走后,南子有些百无聊奈,一路看了些各色摊里的精巧玩意儿;听着时不时飘入耳的算命先生的论词。
“客官问的这一卦怕是有些不妙。似有破败之相,不出五日,你所担心之事必然成真。”吓破胆的凡人一声惊呼:“啊,仙人救我。”
“……你们家相公此去必然高中,在下先恭贺两位未来的诰命夫人了……”
“非也非也,咸其股,执其随,往吝。客官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
各摊位的半仙们夸夸其谈,南子兴味索然,不由想起刚才那圆嘟嘟,金灿灿的算命先生。
南子最近被宫中选仙姑的事扰得有些心神不宁,拗不过阿莲,便由着她去为自己去求了一卦,没想到那神叨叨的半仙说什么:“睽爻变渐,坤爻之贲”,而后掐指念了好几声“大事发生”,整话都未曾留一句,如同救火一般,便往寺里的方向牛奔而去,卦钱都未收。
南子只得吩咐阿莲在他铺子上放下两枚五铢钱,又托邻摊帮他看着。也不知道他能否占出,自己最后能收到钱这两枚卦钱不?
南子思绪不宁地走进一处茶摊,要了杯茶,在暖阳中呆坐一会儿,浮想联翩,不知所终,忽听邻座茶客聊得兴趣盎然:
“……圣上对那蓬莱仙师的盛宠早已是一日高过一日!就拿这次选仙姑的事来说,往年也是两年一次,如今却破例了,一年选了两次……想来必是蓬莱仙师的法子让圣上龙体康健吧!”
“呸,狗屁天师,挨千刀的……”一茶客悲愤斥骂: “我妹子刚及笄,都说好了人家,今年出嫁。可巧去年被选为仙姑,入了蓬莱观。家里本以为那是清净之地,三年后便接她回来。反正年岁也不大,亲家也是世交,一切不迟。
可谁知,刚过半年,就听同村归来的仙姑带信,说那蓬莱仙师为圣上炼丹药的药引竟是童女经血。近年圣上对丹药食量大增,仙姑……药引供应不上,蓬莱观竟伤天害理地强迫女子食药引血……”
茶客又羞又愤,难以启齿:“这好端端的的女子哪能受得了这个,后来又听说蓬莱观常半夜从观后抬出白色物什,葬于山上……”
那茶客有些呜咽,红了眼圈,灌了一大口茶,平复许久才继续说道:
“我们家就这一个妹子,如花似玉的年龄,断不能让她如此毁了。家中便又是卖了祖上田产,又是从亲家处凑了钱,贿与观中做香火,才堪堪将我妹子悄悄赎出。可是……”
那茶客早已泣不成声,生生按下一杯茶后,才断断续续说道: “如今人虽回来了,却早被搓磨得脱了型,面色蜡黄枯槁,命悬一线,气若游丝……我这次上山就是想替妹妹求个平安符,求她好好的,哪怕折我寿,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