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肉球
三天后，学堂如期开放。
“皇上还在位的时候，每三年一次殿试。最终考出来的有状元、榜眼、探花……科考功名有三六九等，宗门玄修亦是如此。”
讲师在讲坛上侃侃而谈，扫视着座下的数十名内外门子弟的子女。
这些大部分都是些七八岁出头的小家伙，年纪一般不过十岁。他们按照内外门的出身分别坐好位置。
倒不是因为心存出身高低之见，单纯是内外门弟子几乎没什么情谊往来，所以他们的子女也是内门的跟内门的玩、外门的跟外门的玩。
久之，就变成了这种泾渭分明的坐法。
比这批学子年纪更大的，年龄就很不一了。周若木十四岁，在这一众人里算“老生”，更别提还有几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也坐在学堂后排听讲。
“这宗门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吗……？”周若木很是不解。
自己是为了谋活路，才跌跌撞撞地投入玄修；这些人如果年年都交一笔银子来上课，那说明家里也不缺钱啊？随便在山门庇护的地方找个差事做得了，干嘛非得花这冤枉钱？
麻烦事想不明白，不如先吃点东西。
周若木瞥了眼讲师，默默地从怀中摸出个橘子来。
柑橘类的芳香特别刺鼻，说明这夏橘还没熟透。
这是他从伙房食堂的一个大婶那儿拿的。周若木发现自己唯一的优点就是面带和善，走到哪都有亲和力、能吃得开。
这不，第一天到伙房拿馒头吃，就顺手得了个橘子来。
他轻轻地捻动指头，把带着些青皮的橘子剥开。一些汁水溅了出来，属于水果的酸香在学堂后半段弥漫开来。
“嘿。”一个邻座的大胖小子闻见了味儿，伸出手肘捅了捅周若木。
他和周若木差不多岁数，生得圆鼓鼓的，眼袋的肉都把眼睛堆得眯成了一条线。说起话来也是尖声尖气，有点像女孩子。
“你在吃什么呢？”
“橘子。”周若木边说，边把一片橘子塞到嘴里。
“哇……你连那上边的白丝都吃啊？不嫌苦？”胖子指的是橘络，“在我家里，奶娘都把它剥干净了才给我吃呢。”
“你要吃么？”周若木早就瞧见了这家伙的意图——他就是想吃橘子，才来没话找话。所以就干脆掰了一半的橘子，直接递给他。
“这么大方？多谢，多谢！”这小胖子也不客气，直接拿过半颗橘子开吃。
周若木打量他的打扮：头巾都是绸缎扎的，家财肯定不小。
小胖子顾不上酸，没两下就把橘子全吃完了。吃完时才想起人情世故：“好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周若木。”
“周……周若木。”小胖子若有所思，“这附近，没听说哪户人家姓周的呀？”
“我是走亲戚的关系，寄读在这的。”周若木故弄玄虚，“可别走了风声，不然我得挨板子。”
“一定一定。哎，我叫庞掌宝，爹爹五十多岁才生了我，所以给我起这个名字。”庞掌宝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以后咱就是好哥们了，有好东西吃，我也带来给你！”
周若木微微一笑。
只花了半颗橘子，就交了个富家晚来得子的掌中宝作朋友，真是太值得了！
“先生——”一个八岁大的小孩举起手来，“我知道读书人靠考试排名来辨高低之分，那玄修者又以什么区分高下呢？”
“当然是修为，修为也分等级。”
讲师说道，
“这第一阶段，名为‘引气’。天地万物皆有灵，修道者纳灵化气入体。打通经脉，凝练真气，最后引气冲关。把天窍冲开了，这才算入门！要不然，一辈子都是散修！”
周若木听着听着，注意力就被旁光中的掌宝吸引走。
这胖小子用黄纸卷了个纸筒，又用碎纸揉成个纸团塞在纸筒前端。瞄准向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用力吹气。
“啵——！”
女孩捂着被纸团打中的地方，愤然回头。庞掌宝这时却假装认真听讲的样子，把手摆得端端正正。
“太做作了。”周若木提醒他，“她一眼就看出来是你干的了。”
庞掌宝见纸包不住火，冲女孩拉了拉眼皮子，扮个鬼脸。把她气得脸都红了。
“喜欢人家，干嘛不直接跟她说？”
“捉弄一下而已，也叫喜欢嘛。”庞掌宝努努嘴，“欸，哥们儿。说句心里话呗。班里这么多女孩子，你喜欢哪个？”
好嘛！这话题转跳的速度，堪比男生宿舍闲聊啊。
周若木苦笑着摇摇头：“我从外地来，今天第一天上课。连同学都认不全呢。”
“哎哎哎，少来这一套。”庞掌宝故意拧出副嫌弃相，“你就装~吧！我都瞧着呢。一没事干就朝谢迎夏那边看。你呀，绝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周若木这才沿着庞掌宝所指看去，注意到了那名坐在内外门弟子座位之间的女孩。
尽管还没长开，可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却已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周若木有些无语，自己只是发呆时没收敛视线而已……
可要是想辨明这一点，那就落入自证陷阱里了。不如不说。
“省省吧老弟~”庞掌宝见周若木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说对了呢。他用胳膊戳戳周若木，继续说道：“整个南直州想给她说媒的人，能从这儿排到海上去！她爹是朝里退下来的大官！是这个！”
庞掌宝竖起一根大拇指，冲周若木比了比。
“我们啊，哪怕是我爹、我爷爷，跟她爹一比，都是这个——”
他曲曲地翘了根小拇指起来。
周若木忽然来了兴致。他对谢迎夏没什么想法，却对当地的氏族势力有了些了解的欲望。
这样也是今后方便行事。若真到了需要得罪人的时候，也能明确知道哪些人背后势力根深蒂固，需要留三分情面。
“庞掌宝，你真是什么事都知道啊。”周若木一个马屁拍下去，庞掌宝更得意了。“快给我说说，还有哪些人家有这么厉害的？”
“对哦，兄弟你是外地来的——那听我给你讲明白来。”
庞掌宝把桌子朝周若木那边凑了凑，
“这南直州，有三大家族。第一便是谢家，他们的家主——也就是谢迎夏的爹，十几年前当过首揆！第二是林家，这家人也可厉害了，家主揽着盐茶司的肥差，听说每年南直州过他手里的银子，就有好几百万两！”
几百万两！
周若木一惊。当即就从这个林姓联想到了一个人。
林鹿茗。
可恶！如果他真是这个盐茶司家出来的子弟……明明家里这么富有，竟然还和小弟沆瀣一气，联手坑初来乍到的弟子的钱！
“这第三家嘛……”
“哎，掌宝。你不觉得奇怪吗？”周若木把藏在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既然他们家都这么富了，干嘛还来玄修呢？安逸地当个地主不好么？”
“若木兄弟难道是在考我？”
庞掌宝皱眉的时候，眉间的褶子特别明显，
“以前没打仗的时候还能考考试、当个官，光宗耀祖；现在天下大乱，有财也难办！只有修仙得道，才能把这几代人传下来的家业守住！那些过境兵匪，一听这家人里有道长、天师、真人，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不敢造次一点儿！”
“原来是这样……”周若木再一次见识了这弱肉强食的世道。
比别人强，别人就不敢来犯，甚至还得敬着你，供着你。
可如果比别人弱——就会被榨干气血炼制人丹、被兵匪一刀杀了取财……这些事情，周若木可是都亲眼见过的！
六御门看似安逸，内部却暗流四起。按这个势头下去，究竟还能当这乱世绿洲多长时间呢？
混日子是活不下去的……必须变强才行。
周若木暗下决心，自己再怎么说，至少也得过了引气境这一关才行。
突破了引气境，就不再是凡人了。而是可以被叫声“道长”的级别。到那时纵然遇上了兵乱，自己有绝技在身，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想到这，周若木的意志缓缓明晰起来，身子也不由得——
开始咳嗽。
“咳——！咳咳！”
每一下都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五脏六腑都被咳得动荡不安。
“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把丹毒清出来了吗！”周若木试着运气镇咳，可咳嗽依然无法止住。
“哎？哎？”庞掌宝吓得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你、你别吓我啊？！先生——先生！快来人啊！他快不行了！”
几滴殷红出现在周若木的视野里，自己是咳出血来了么……？
“咳咳！咳——呕！”
在众人的脚步乱作一团时，周若木吐出了一团诡异的东西。
“这是什么……”
一块肉，指甲盖那么大。
周若木吐过好几次碎肉了，按理说应该见怪不怪。可这一次吐出来的东西，很是蹊跷。
它不像是从五脏六腑上剥离下来的碎屑，倒像是浑然天成的一团肉球。
上面密密麻麻地长着无数根须毛。像是头发一样，湿漉漉地拖拽在地上。
咳出这团异物之后，身体的不适就止住了。周若木赶紧用袖子一拂，把长毛的肉团收进去。
“要不要到后堂去歇着，叫郎中来看一看……？”先生赶到周若木身边，关切地问道。
“不要紧，我身子骨弱，这老毛病了。”周若木扶着桌子站起来，紧张地扫视了周围一圈，祈祷刚刚没人注意到那团怪肉。“我坐着，歇一歇就好了。不碍事，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