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羡生人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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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陈年

“所以,那张黑布便是阿公的秽器?”

每次阿公帮人出丧送葬,都会用黑布蒙着死者,薛仁之前还以为有什么避讳。

如果是送葬人必备的秽器,那就能说得通了。

“对喽,阿仁有眼力。”

“阿公的秽器是怎么来的?”

阿公没说话,反而去厨屋端来一锅煮好的米饭,连锅直接递给薛仁。

“阿仁先吃着,这话说起来长喽。”

薛仁接过锅,哪还顾得上其它,立马用木勺往嘴里送米。

瞧着孙儿大口吃饭,阿公老怀甚慰。

点上一锅烟,深深吸了口,烟雾缭绕间,思绪有些飘散。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阿公的老家不是敬寿村。

那一年,阿公村子里大旱,粮米短缺。

阿公虽然能干,但面对自家不发芽的地,也是两眼一抹黑。

若只阿公自己,大不了扒些树皮,塞点观音土,总能熬下去。

但坏就坏在,阿嫲大着肚子。

阿公借遍亲戚邻里,但富人家尚且没有余粮,何况平头百姓。

所以叔刚出生,阿嫲就没了。

阿公嚎着将阿嫲下葬,听村里的老童生说西京繁华,狗都能填饱肚子,心一狠,将祖宅变卖,抱起刚满月的叔,踏上了前往西京的路。

“我爹呢?”

阿公回过神:“你爹那时已经大了,人又长得壮实,走前面给阿公探路呢。”

薛仁想到叔那一身腱子肉,兄弟间想来大差不差。

时逢灾年,人心叵测。

天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

父亲身为家中长子,总要多承担些。

很合理。

“阿公快接着说。”

“你这小兔崽子!”

被孙儿打断思绪,阿公有些恼,手持烟锅作势要打。

又见薛仁埋头干饭,顿生无趣。

还是阿梨好,静静趴在一旁,懂事乖巧。

“后面嘛,阿公就撞鬼了......”

阿公没再细讲,只说被西京前来布施的贵人搭救,方才脱离险境。

为报救命之恩,也为有个安身立命之所,阿公恳求贵人收留,日后为贵人卖命。

见阿公本性纯良,贵人答应了。

在得知阿公的父母妻都去世后,还让他跟着出手镇鬼之人学本事。

“这张黑布,就是师父她老人家传给阿公的。”

说到师父,阿公眼里迸发出神采。

“你师祖她啊,本事可大了!”

“寻常鬼物在她手心里翻不起丁点浪花!一身秽器十数件,件件神通难测,堪称西京送葬人魁首!”

薛仁猛地抬头:“师祖本事这么大,岂不是能治好我的病?”

紧接着,他神色一黯。

阿公都这把年纪了,师祖她怎可能还活着。

果不其然,阿公长叹:“你师祖她早就不在了......”

“可恨呐!鬼祟易降,人心难测!”

“不然以师父她老人家的手段,便是阿公老死了,师父都不会死!”

“阿仁你又岂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都怪阿公没本事呐!阿公没本事呐!”

阿公年近六十,讲到这里老泪纵横,捶胸顿足。

“耶...耶...”

阿梨似是被感染,也哭得梨花带雨,眼泪从眼眶里流出,飘飞在屋子里,继而消散。

薛仁无法感同身受。

也不清楚事情真相。

但晓得,那一定是阿公最不堪回首的经历。

所以他不再问。

阿公也不再讲。

过了好一阵,阿公抹把脸,深深地嘬一口烟锅:“阿仁,这真的是条不归路,等你化解那双鞋的怨念后,可要好好想清楚喽。”

事到临头,薛仁怎可能退缩:“阿公莫再劝,阿仁决心已定。”

师祖虽然不在,阿公看样子短时间内也无法解决他的怪病,那还不如自己成为送葬人。

自己的麻烦,自己来解决。

“......早点下山家去吧,明早公鸡打鸣后,阿公带你去县城。”

天色已有些暗。

薛仁也不客套,将锅里最后几粒米拨到嘴中,细细咀嚼咽下,径直起身:“阿公也早歇息。阿梨,走了。”

“耶...耶...乖...”

阿梨抿着嘴,摸摸阿公花白的头发,挥挥小手。

紧跟薛仁离去。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婶子挑着灯站在门口,见到薛仁后,破口大骂:“小杂碎不要命啦?有爹生没娘养的狗东西,不晓得天黑有多危险吗?眼蛋子不要了就挖下来喂猪去!”

“多谢婶子挂念,我吃饱回来了。”

薛仁反手按住阿梨,微笑着补充道:“阿仁自小没了爹娘,其实心里一直把婶子当娘。”

婶子愣住,霎时间竟不知道骂些什么。

身经百战的她,仿佛一记老拳打到了棉花上。

好不难受。

虽然她早就习惯了别人面对她退让。

须知敬寿村附近的野狗路过,都得怂拉着狗头,被她骂遍十八代狗祖宗。

村子里更是罕逢敌手。

但被辱骂后,还笑着和她说谢谢的人,打从娘胎开始,她就只见过自家侄子一个。

今日更是奇了!

竟亲口说把她当娘?

这便宜侄子,莫非是感染风邪烧坏头了?

“小东西你别以为说句好话,老娘就会心软!该干的活一样也别想少干!”

婶子一把将薛仁薅到跟前,啐了口唾沫,在他脖颈上抓捏几下。

没热病。

遂冷笑道:“老娘就知道,你这小东西命硬着呢!”

“滚进屋睡觉去!”

薛仁有些奇怪:“今夜的柴不劈了吗?”

婶子挥手将他赶进屋,嘴里犹自骂道:“劈劈劈!劈你娘的劈!骡子驮重不驮轻,就是生来贱命!”

盯着薛仁关上屋门后。

她愣愣站那半晌,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你也是个贱命!”

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哐哐的劈柴声。

依稀还伴着扰人清梦的咒骂。

薛仁没睡。

他盯着手里那双鸳鸯绣花鞋。

此刻,那双鞋正在盈盈放光,且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的奇异鬼味。

香、腥、臭混杂。

宛若莲池里淤泥的气味。

这股味道,是他在门口被婶子拦下时忽然出现的。

如今看来,婶子奇怪的转变,应该与这双绣花鞋有关。

“这就是秽器的作用?”

“感觉有些鸡肋。”

薛仁想不明白。

但阿公明日就会带他去县城,解决绣花鞋上的怨念后,想必就能搞清楚。

多想无益,不如早睡早起。

正当薛仁盖上薄被,婶子还在挥汗如雨时。

薛家后墙外拐出一个跛脚老妪。

月光下,她披散着乱糟糟的白发,满口烂牙,青白污浊的独眼里满是怨毒。

如果家里人出来,必定知晓这是马婆子,村西头的老神婆。

“没人能从婆婆嘴里抢食,薛老棍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