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野鬼
要糟！
爹娘的坟是空的，墓碑上连个字都没有。
之前上坟时说那么多，纯粹是他从旁人那窥来，照葫芦画瓢，去试着体会为人子女的感觉。
所以这根本不是娘！
连人都不是！
薛仁知道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情绪上却丝毫不慌，甚至连呼吸节奏都没有变化。
敬寿村的狗都知道，撞鬼时不能惊慌失措，不能撒腿就跑，不能大喊大叫，不能贸然对视......
所以薛仁撅着屁股保持不动。
能拖一会是一会。
也许能等到阿公或阿梨来寻自己......
许是等得久了，那双绣花鞋的主人有些不耐烦。
“好娃娃，你怎么不与娘说话？”
薛仁闭口不答。
“与娘说话！！”
他瞧得清楚，那双穿着绣花鞋的脚正在颤抖，颜色也变得愈发艳丽。
鬼急了，但不能让鬼太急。
薛仁答道：“好。”
又是一阵沉寂。
“娃娃不乖......”
女鬼阴测测的声音越来越近，薛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娘为什么不唤我的奶名？”
“奶名......娃娃的奶名......”
“娃娃的奶名是什么？我为啥会忘记娃娃的奶名......”
眼见绣花鞋开始渗出黑血，薛仁赶忙转换话题。
“娘，我爹呢？你们怎么不一起来看我？”
渗血的趋势停滞。
“对啊，你爹呢？他在哪？”
“我得先去寻他，对，先去寻他......”
随着声音远去，绣花鞋也飘出了薛仁视野。
须臾过后。
见女鬼没再回来，他撑着发麻的膝盖站起身。
“总算是走......”
不对！
那双绣花鞋在身前！
“没走呢，娘等着你一起去寻你爹。”
他拖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人死后化鬼，若无执念，会直接出现在地府。
若有执念，则逗留人世。
但随着逗留人世的时间越长，生前的记忆会越发模糊。
能与他对话许久，且鬼物的味道淡不可闻......
这是只新鬼。
“我真的不想这样。”
薛仁叹着气，拍拍膝盖上的泥土，直起身子看向女鬼。
样貌姣好，妆容不算精致，无甚首饰，全身上下最好的物件，便是那双鸳鸯绣花鞋。
“原来是你。”
薛仁曾见过她。
两个月前，这女人被送入村东头张屠户家里，闹出好些是非。
张屠户原本答应，让女人给琅台县衙当值的二郎作妾。
谁知女人刚进门张屠户就变卦。
将她安排给家里痴傻的大郎。
等女方家里得知消息找来，生米早就煮成熟饭，加上张屠户愿意补偿些钱粮，这事也就过去了。
前些天村里的妇人们还说道，女人表面上是张家儿媳，其实背地里被张屠户扒了灰。
扒灰是什么，薛仁不懂。
但女人的死，应该与张屠户扒灰脱不了干系。
怪不得，阿公看守的不老山上怎会出现新鬼？
想来是张家做贼心虚，趁阿公不在的时候偷偷进来埋的。
至于为什么埋这里？
“唉。”
薛仁很想同情它，但此刻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娘想起来了，你爹在县里当胥吏呢！”
“好娃娃，快陪娘去找你爹吧！”
“不不不，娘得先吃了你阿公和阿伯，不然他们不会让娘去的！”
“对，陪娘去吃了他们！”
“吃了那两个畜缧！”
说着说着，女鬼的眼神越发怨毒，盘起的黑发披散开来，脸上身上污浊不堪。
就连她最珍视的鸳鸯绣花鞋，也沾染着不知名粘液，腥臭难闻。
黑血，源源不断地涌现。
在地面汇聚成血洼。
“娘想起来了，你不是娘与夫君的娃娃，你是那两个畜缧的孽种！”
“娘忍不住了，让娘先吃了你吧！！”
女鬼的嘴巴猛地咧开半米有余，向着薛仁飞扑而来。
似是要一口将他吞下！
若是真被吞没，想必会被吸成干尸吧......
阿公和阿梨一定会很伤心。
叔婶也一定会想自己...的吧？
这热热闹闹的人世间，他还没有待够！
哪怕是病情恶化，也得先活着！
想到这里，薛仁不再犹豫。
眨眼间，瞳孔将眼白完全淹没，指甲也变得乌黑锐利，浓烈的饥饿感喷涌而出，险些将他的理智完全冲垮。
你既然想吃了我，那我就先吃了你！
这是他的最后一缕念头。
薛仁做梦了。
很难得。
因为人熟睡后最是松弛，他担心身体会遵从本能，伤害到无辜之人。
所以薛仁从来都只敢浅睡。
在梦里，他经历了女人短暂的一生。
“小莲，你的绣花鞋真好看，等我长大后娶你。”
“小莲，爹要我去县里志学，等我考取功名后娶你。”
“小莲，我落榜了，爹给我在县衙打点了关系，等我在县衙站稳脚跟后娶你。”
“小莲，我要娶妻了......妻是县尉庶女，县尉说过，只要婚娶事定，他便助我坐上市令的位置......再等等我，我一定会说服妻，让她同意纳你入门。”
【小莲，妻答应了。】
每一段画面，都以小莲笑着说“我等你”结束。
最后，是小莲拿着男人的亲笔书信，五味杂陈的笑容。
男人再没出现过。
剩下的都是些看不懂的零散片段。
薛仁只知道，小莲恨极了张屠户和张大郎。
偏偏对男人没有丝毫恨意。
她只是想再见见他，问一句为什么。
所以，小莲成了这不老山上的野鬼。
“好娃娃，帮我见到他。”
“好。”
薛仁醒了。
“耶...耶...！”
阿梨惊喜地呼喊着飞出门外。
竟是连薛仁往日里，要求她必须学人走路都忘记了。
“疼......”
他强撑着身子依靠在床头，浑身酸痛无比。
不止如此，饥饿感不减反增，令他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好饿，得先找些米吃。”
薛仁正准备下床，眼角余光瞥见床头一抹色彩，错愕当场。
“绣花鞋......怎么会在这？”
“因为这双鞋已经缠上你了。”
阿公领着阿梨从门外走来，眉头的沟壑愈发深邃：“阿仁呐，你......唉，都是阿公的错......”
“阿...梨...错...”
“不怪阿公，也不怪阿梨，迟早都会有这一天的。”
薛仁堆起笑脸：“阿公能教我送葬人的本事了吗？”
阿公长叹：“罢了罢了，都是命。”
“送葬人的事先放一边，这双绣花鞋却必须要赶早解决。”
“莫看你吞掉了那只鬼，但不消一个月便会完全复苏。”
“而且是从你体内复苏！”
薛仁很想表现出悚然，但依旧失败了，只能微笑。
阿公无奈，继续道：“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化解这双鞋上残魂的怨念。”
“顺利的话，这双鞋就是你日后的秽器了。”
“拥有秽器的可能不是送葬人。”
“但送葬人必有秽器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