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叛国贼
城墙之上,数百边兵表情耸动,目瞪口呆。
而城墙之下,年轻公子面色平静,风淡云清。他只是瞥了眼地上某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随后抬头,看了眼这座萧瑟的边城。
此时狼骑统领从地上站了起来,用不算生硬的中原话说道,“先生,我们就只能送到这里了。”
“嗯。”
“我家主人让我带话,说你永远是他的好兄弟!如果在大乾呆不下去,就回草原来吧!这里才是你的家!”
顿了顿,那统领又补充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大乾人太狡诈了,我们草原人虽然野蛮,但交朋友是最忠诚的!”
年轻公子晒然一笑,道,“文明有文明的自负,野蛮有野蛮的骄傲,并无高下之别。”
狼骑统领点点头,随后取下马上一匹黑弓,从身后箭囊拔出一枚黑箭,抬手便“嗖”的一声射向站在城楼的那位乾军大官。
赵严成跟前护卫黄三眼疾手快,连忙举起厚实的橡木盾挡在赵严成跟前,却不想那箭竟直接破盾而过,擦着赵严成的脖子,“嘭”地一声钉在了他身后城楼的木柱之中。
箭矢入木七分,尾部在嗡嗡地震动,赵严成脸色已是煞白,却是一动都不敢动。
“城上大官听着,好生接待我家先生。若有怠慢,我会带狼骑屠你全城!”
......
狼骑消失在了雪地之中。
赵严成没有太多犹豫,很快就下令打开城门。既然北蛮狼骑送人至此,那么他除了接人,没有第二个选择,否则那些狼骑必然会再来的。
在城上城下数百人的注视下,秦勤信步踏入城中。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踏入大乾的国土。
十年前,他也是从这里,跟着身为大乾使臣的礼部侍郎王淮年,进入北蛮的。
那时他十三岁,王大人五十五岁。本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任务罢了,却不想因为一场意外,他们竟在北蛮盘桓了十年之久,更不想那位遥望故土一腔热血的顽固老头,会客死他乡,又被满门抄斩。
想到这里,秦勤轻叹一声,随后扭头朝裹在身后包袱中的骨灰瓮,淡淡道,“老头,我们到大乾了。”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赵严成带着手下迎上来,拱手先问。
“无名之辈罢了。”
秦勤冲赵严成淡淡道,“我的名字你们没必要知道,我入关的事你们也没必要外传。我不喜麻烦,相信你们也一样。”
“是极。”赵严成点点头,又道,“看公子衣着、口音、长相,想是我大乾人无疑了。人都有秘密,在下便不打听公子的来历了。不过,既然是我大乾子民,我们自当礼待。且去城辕喝杯薄酒,暖暖身吧。”
“有劳。”
几人缓步走向守备衙门。
这座不足三平方公里的军事小城,跟十年前相比,城墙更高了,但是也更破败了。很多房子依旧用的是黄色的土墙,却斑驳得不成样子,有些屋顶塌了,也只用茅草遮一遮。
城内的道路也都是土路,雪水被踩化之后满是黄色的泥浆,到了旱季,想必风一吹又是黄沙漫天。
大乾的勋贵们显然根本没在意这些边兵的死活,执掌北域的镇北王萧进倒有惜才之名,可惜他只对那些能人异士、江湖人杰一掷千金,却同样懒得关心这些炮灰的生死。可笑的是,偏偏就是这些人,守在这最危险之地。
天色已暗,简陋的城守衙门在北风中呜咽作响,房顶像是随时要被刮跑。好在后院有个不漏风的屋子,也足够大,摆的下一张四方桌,四条板凳。
屋子里,橘黄色的烛光轻轻跳耀着,照在围坐于桌边的几人的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赵严成举杯,说,“武远城孤悬塞外,我等已许久未见国人了。今日高兴,且敬公子一杯。”
“当饮。”秦勤举起酒盏,与他碰了一下,旋即一饮而尽。
一旁的黄三立即帮他满上,接着又举杯,道,“公子少年英姿,令人敬佩!请赏脸同饮此杯。”
“好。”秦勤再度举杯饮下。
如此酒过三巡,此时窗外的风愈来愈大,大雪纷扬而下。
赵严成挑了挑灯芯,又直了直后背,忽地问,“不知道公子此番入关,欲往何处去?”
秦勤道,“去武威城。”
“何事去武威城?”
“送一人归家,再杀一人。”
烛火“啪”地爆燃了一下,冒出一缕青烟,这里的灯油都掺了动物脂肪,否则就不够烧。
赵严成和黄三对视了一眼,随后又问,“公子既然身在北蛮,那没猜错的话,你应该认识那卖国求荣的王贼王淮年了?”
秦勤指了指身后一直背着的包袱,说,“他就在身后。”
赵严成呵呵一笑,随后脸色便阴沉下来,道,“那么,公子就是王贼同党了?”
秦勤笑而不语,继续执著夹菜。
“因何不说?”黄三冷笑道,“不说就是默认了?我说呢,那北蛮狼骑怎会对你毕恭毕敬,想是你也与那王贼一样,为荣华富贵,投了北蛮大官吧?”
秦勤将一片羊肉塞入嘴中,就酒咽下,随后道,“两位,你们明知道我若是卖国求荣,便不会在此时回大乾的,对么?”
赵严成和黄三顿时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秦勤又道,“你们想杀我,一是觊觎我身上钱财。你们认为,我既然受北蛮狼骑护送,便必得北蛮贵人重金相赠。二是要灭我口,因为我目睹了你们对腾骧军见死不救,若传出去,镇北王必杀你们泄愤。”
赵严成见事情败露,索性丢下筷子,嘿嘿地笑了起来。
“公子还漏说一样。”
“哪样?”
“朝廷有令,王淮年卖国求荣,为一己私欲出卖乾清司在北蛮的数十位密探,致苦心经营十五年的谍网毁于一旦!故,凡见王淮年及其同党者,格杀勿论!”
秦勤闻言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嘲讽。
北蛮至今都有人不相信他是乾国的间谍,而在乾国,却人人都相信他是卖国求荣的贼。
想起老头临死前遥望故国,涕泪横流时的样子,他就替老头感觉不值。
整个大乾国,现在大概已经没人知道,十年间,这老头以及当初使团中的那二十人,为故国做了多少,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当然,他也做了很多事,只是他帮的不是乾国,而是那个有趣的老头。
能被他看作朋友的人不多,但老头算一个,只可惜他死了,死得壮烈,却没有观众。
他是唯一的观众。
秦勤收起了思绪,他其实并不难理解什么叫棋子,什么又叫弃子。
但他到底还是有一事不明。
饮一盏烈酒入喉,他又淡然道,“皇帝怕是最希望将我们抓去京城审个明白,再千刀万剐的吧?所以这‘格杀勿论’之令,是朝廷下的,还是某人下的?”
赵严成不置可否地一笑,“看来公子是明白人。没错,的确有人不希望你们活着回国。可惜......你还是不够聪明。”
秦勤跟着一笑,又饮了一杯酒,随后看着手里的空酒杯,问,“你是说,你们在酒里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