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北蛮来客
大乾,漠北,武远城。
这座位于大乾西北端的军事边城,雪季总是特别漫长。
眼下已是二月下旬,大雪却依旧连绵不断。城池内的街道、屋瓴,城外的古道,以及一望无际的半沙化草原,始终被茫茫白雪所覆盖着。
寒风中,站在城楼上的赵严成,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外远处的雪地上,那些闪动的白色人影。
人大约有五十多个,他们都身披白袍,手持银枪,正朝着城池,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踏雪飞奔而来。
“到底是腾骧营的人啊,深入北蛮,竟还能活着回来一半!”赵严成喃喃着,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也夹带着浓重的敬意。
作为武远城的最高军事长官,这也是赵严成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镇北王麾下三大精锐之一的腾骧营人马。
传闻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加入腾骧营后又会被喂以大把银子以提升战力,可以说单拉出来任何一个,都比他一个小小的八品宣节校尉值钱。
正因费钱,故而哪怕坐拥大乾北地三千里,又有朝廷每年三百万两军饷额外支持的镇北王,也只敢让腾骧营常年保持三千人左右的规模。
这些精锐原本都驻扎在最紧要的关口,按道理不可能来武远城,这个事实上只肩负预警功能的前哨孤城之中。
但不知道为何,七天前他们突然来到这里,一来就是一旗,足足百人的规模,且第二天深夜便秘密出城往北,深入北蛮腹地去了。
赵严成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但还是能为他们回来而高兴。眼下大乾与北蛮正处于非常时期,他虽有麾下八百余人,可竟隐隐感觉,没有这五十多人带来的安全感更强。
想起了什么,他连忙吩咐身边一个身材魁梧的亲卫。
“传令!开城门,迎友军归城!另外,赶紧去备接风宴!”
这些腾骧兵可不光能打,还异常骄横,他自不敢有丝毫怠慢。
那魁梧亲卫叫黄三,跟了他十余年,办事向来得体,闻言便立即跑出去传令。
却还没走出三五步,只听赵严成又失声大喊道,“慢着!”
赵严成的脸色突然阴沉起来,他再度瞪圆了双眼,怔怔地盯着远方。
视线穿过折射着阳光的雪地,他看到了刺眼白色的尽头,那条弧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小点。
俄顷,黑点变多,也越来越大。赵严成又看到了那一面黑色的,似乎只要出现,就一定会完全展开,且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黑旗。
那黑旗上绣的,是一个龇牙的狼头。
“狼骑,那是北蛮的狼骑!”
黄三抢在赵严成前头,忽然猛地大喊起来,任他铁塔一般的躯体,此刻竟也微微发颤。
赵严成后背也顿时一凉。
拥有广袤草原的北蛮,从来不缺战马,也不缺骑兵,据说北蛮精锐骑兵就至少有五万之众。
但每一个生长在北域边城的人,都知道北蛮骑兵的魂,在一支叫“狼骑”的军队身上。
北蛮“狼骑”数量不多,或许只有两千,也可能只有一千,但每一骑,都如同铁裹的小山一般雄伟、高大、坚不可摧。
那种压迫感,其他人或许只源自于直观的视觉和尘间的传闻,但对赵严成而言,却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五年前的那个雪夜,那股黑色的风暴,带来的满目血腥,掀起的残肢断臂,和惊恐的哀嚎,至今仍盘旋在他的脑海深处。
那夜,一千二百一十三名弟兄,死在了区区七十余狼骑的屠刀之下,唯有他躺在尸堆中侥幸逃生。
那种近乎本能的恐惧,让他将手紧紧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他的手背被凛冽的寒风冻得通红龟裂,但手心却已汗湿一片。
恐惧,也瞬间蔓延至整个城墙,因为没人不知道“狼骑”意味着什么。
又有墙上士兵失声喊道,“北蛮狼骑怎么会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严成也很想知道,自己这个并不紧要的前哨小城,为何一会儿来腾骧军,一会儿又来北蛮狼骑?
好在,他看清了,杀来的狼骑,只有三十左右。
“大人,救不救?”黄三紧张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紧张地问道。
说话间,那三十骑黑色的铁甲,已呈一字型排开,如同一柄黑色弯刀的刀刃,朝那五十余白袍的腾骧兵杀了过去。
赵严成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八百多人马。也想起来,这腾骧军是镇南王的宝贝,如果让镇南王知道自己见死不救,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一息之后,他还是扯着嗓子喊道,“擂鼓!紧闭城门,全军备战!”
关门,上墙,守城,赵严成的命令中,没有一个字是关于出击救援的。
他有很多理由解释这一切,比如北蛮若还有援兵,这只是引蛇出洞之计怎么办?但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理由,是五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
任何经历过那场血夜的人,都会对北蛮狼骑产生颤栗灵魂的恐惧,而赵严成认为这并不羞耻。
城外,三百余米外的雪地上,双方已经展开了交战。
腾骧营的人并没有慌乱,他们三五成群、互相结阵,兔起鹘落、枪出如林,不愧是镇北王麾下三大精锐之一,比之城内这些边兵,简直如天兵下凡。
于是赵严成的心里,生出一丝疑问。
“五十多腾骧军,对三十狼骑,有没有胜算?”
但很快他就明白,自己的这个想法,可笑至极。
事实告诉他,没有人,能以肉躯抗住那些黑色铁甲的冲击,挡住那黑色长朔的锋芒。在那些全身披甲、戴獠牙兽首面具的嗜血怪物面前,似乎对手是老弱妇孺,还是腾骧营精锐,并无区别。
须臾间,雪地上就躺满了身披白袍的尸体,殷红的鲜血渗入晶莹的雪中,泛起刺眼的光芒。
五十余腾骧营精锐,全军覆没。
而那些铁甲怪物,却仿若意犹未尽,骑着同样披了黑甲的马,闲庭信步地在城下徘徊。
三十双隐藏在獠牙兽首面具后的眼睛,如同来自地狱的窥视,幽幽地看着城墙上的所有人。
城墙上的数百边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有些胆小的,已然两股战战,面色发白。
赵严成咕咚一声咽了下唾液,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从头凉到脚。
他知道武远城的城墙虽然几经加高加固,但也不过是两丈不到的土围子罢了,若是这些强壮的铁甲怪物弃马而上,怕是如同翻越小沟一样轻松......
好在,对方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在等援军?”
“北蛮,当真要与大乾全面开战了么?”
赵严成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直到看见一辆马车,从远处缓缓而来,最后停在了城下。
马车有些简陋,没有任何装饰,轿厢口也不过用一块灰色的布遮着。在如今大乾的都城,哪怕是租给平民用的驴车,怕也要比这更华丽几分。
当马车停下,只见这三十骑狼骑中的为首一骑,显然是统领之人,便立即翻身下马,来到马车之旁。
接着,弯下铁塔般的躯体,双膝跪地,卑微地匍匐在了雪地之上。
赵严成心中暗暗一惊,知道这是北蛮人表示敬畏的最高礼仪,于是猜测,马车中的那位,怕是北蛮地位极高的贵族,甚至不排除是皇子。
可是,北蛮皇子来自己这座小小的边城作甚?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以及城楼上的所有士兵,都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只见轿帘掀开,下来的却是一个身穿青色锦袍,头戴玉冠,腰配玉扣,脚踩黑色长靴的年轻人。
这一身装扮,和习惯辫发垂肩、双耳挂环的北蛮人,截然不同。
这根本就是大乾人的装扮!
赵严成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又仔细地打量了下那年轻人,只见他大约二十多岁的光景,有着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和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没有北蛮人常见的高颧骨和单眼皮,没有草原民族惯有的彪悍与野蛮,他的身上甚至还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他定然是中原人,大乾人!
可他......竟踩着那北蛮狼骑统领的背,下了马车。
赵严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有着三十年的军旅生涯,十余年的守边经历,却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草原上这些桀骜不驯的野蛮人,会对一个中原人、大乾人如此毕恭毕敬!
那人,究竟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