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92章 雨潮时
两个人走到府外的时候,天边传来一身闷闷的雷鸣,闪烁的光芒在厚重的云层中翻滚。
“你和阿衍的关系,还真是不错。”谢维突然说道:“但是我好想并没有察觉到,你们具体是什么时候要好的。”
顾兰之不知道谢维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话,是突如其来的感慨,顺口一提罢了,还是别有用心的套话?谢维这个人,他早就不会用最单纯的心思去揣度了,所以也不要怪他在这个时候都会想谢维究竟是不是别有用心,他这个习惯,也都是谢维自己磨练出来的。
“或许是在颖都的时候吧。”顾兰之想了想,回答道:“那时洛将军他们孤军奋战,王爷和陆大人的情况都很不好,但他们不敢轻易相信别人,连个好一点的大夫都不敢找,成日躲在客栈里面,就怕慕垂野找过来。”
“是这样吗?”谢维目光转向一旁,雨水浸润了青石板的路面,光滑鉴人,好像一踩上去都是滑溜溜的。他道:“那时候,你也很不容易吧。”
这种类似于关心的话,顾兰之还是第一次从谢维的口中听到。
“还好。”他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和惊讶,语气如常地回答道:“那时候最不容易的,应该是洛将军和陆大人。”
“其实我们认识的阿衍,恐怕有些不同。”谢维又说:“他虽然固执,但是向来都是不愿意动人性命。他熟读卷宗,不管是看见冤假错案还是正当行刑的案子,他都会黯然神伤,并没有大家看上去的那样不通人情。刻板只是不了解他的人为他下的定论,他只是不反驳罢了。”
顾兰之愣愣道:“下官从未觉得陆大人刻板。”
“是吗?”谢维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眼是带着一点笑意的:“你倒的确不像他们那些乌合之众。”
马车淋着雨驾驶过来,车夫披着蓑衣。
“走吧,我们回去。”谢维的语气带着丝丝的凉意,像是沁入了雨丝,空气里的凉风和雾气阵阵掠过,凄凉得不像是夏末。
洛若晴一直守在灵堂,大臣们来来去去,最后并没有剩下几个人。并且那几个人,也是刚刚才来的,很快便要离开。
银杏从后厨端了一碗姜汤过来,递给洛若晴,道:“将军,外面下雨了,一下子就冷起来了。此处四面漏风,你还是喝碗姜汤防备一下吧。”
洛若晴接过碗,看了一眼其他几个跪坐在团垫上的大臣们,对银杏说道:“给同僚们也各准备一碗。”
“正在灶上煮着呢。”银杏凑过来小声说道:“陆大人府中没有多少现成的东西了,将军要在这里待很久,奴婢自然是要用最好的材料。至于各位大人们,反正也待不了一会儿,把汤煮得淡淡的对付一会儿就行了。”
洛若晴闻言有些失笑。这话听起来虽然孩子气,但是她知道,银杏没有说错。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陆衍虽为栋梁,但是在朝中是一定不讨喜的。他太端正,太一板一眼,从不和朝中的同僚们说有关公事意外的事情,从不参加聚餐,若是同僚之间有犯错的,他定然不会手软。这样的性子,也就是皇帝暗中照拂,若是换了个没有背景的,早就被孤立暗算了。
现在陆衍去世了,朝中大多数的大臣们,别说是伤心了,让他们不要欢欣庆祝都已经很不错了。
果真是,世态炎凉。
银杏手脚麻利,很快便端了几碗汤出来,分发给留在灵堂的大臣们。
众人喝汤之际,衡宜披着一身水气进来,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湿湿的脚印。
“衡宜,怎么回事?”洛若晴皱眉看着他:“浑身都湿透了。银杏,赶紧去端姜汤来。”
“是!”
衡宜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从门口到这里,就这样了。雨下大了。”
洛若晴闻言,这才向外面看去,果真是雨势变大了,方才还润物细无声的雨,现在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雨点砸在地面上的声音了,简直是铿锵有力,并且雨势密集,哪怕是短短的一段路,也能让人淋湿。
银杏把汤端了出来,衡宜接过,略微吹了吹,三两口便喝下了肚,将碗往旁边一放。
“我不是让你晚点来吗,怎么现在就来了?”洛若晴一边问他,一边递了张方帕过去,让他擦擦水。
“反正待在府中也是无事。”衡宜说道。
天气太过沉闷了,一个人待在书房里面,听着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天地之间好像除了自己的呼吸心跳和雨声,再没有了别的声音,仿佛与世隔绝般。天色也很暗,明明是下午,也要点灯才能够让视线清晰。这样的天气,哪怕是向来习惯一个人待着衡宜,也着实有些受不了了,更何况他心里很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会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待不住。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待一会儿吧。”洛若晴坐在衡宜的身边,没有嫌弃他身上的雨水,离得很近。
大臣们坐在另一边,听不见他们说话,最多能够看见他们的嘴唇张合。
“将军,那件事情,我已经想好了。”衡宜说道。
“是吗?”洛若晴看上去并不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我知道了。不过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知道,跟陛下商量的时候,也要注意自己的举止措辞。”
衡宜闻言,有些惊讶,问洛若晴道:“你不拦我吗?”
“我拦你做什么?”洛若晴反问:“且不说我拦不拦得住你,最根本的,我没有必要拦你。”她长长地叹口气,说道:“我现在才算是知道你对思渔的执念有多深了。不过,我若是早些时候知道,开导开导你,你也不至于陷得如此之深。”
衡宜在心中默默想,这可不一定。
“你还真别不服气。”洛若晴像是能够猜到衡宜心中所想一样:“只是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进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我没有必要拦着你。只是,到了事情的最后,你觉得无悔,这就够了。”
“嗯。”衡宜沉沉地点头。
双方沉默了一阵,洛若晴又问:“日期定下来了吗?”
“等到陆大人出殡之后,我就去找陛下商量此事。”衡宜回答道。
“好。”洛若晴点点头:“陆大人去世,你离开,白先生常驻朝中。这也算是一轮新的因果开始了吧。”她的声音在雨声和大臣们的交谈声中显得微不足道,但是话语又是那样有力,以至于衡宜听见之后,觉得那字句沉重地压在心上。虽然不算太过难受,但是总是钝钝地切割着什么。
“我会回来的。”衡宜说道:“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会回来见您,不会不辞而别。”
“这可是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