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如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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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章节一:胎

看不出厚度的月亮停在月台雨棚旁的半空,它大却不亮,昏黄中夹着暗斑。借微弱的亮光我瞧见砖缝边的杂草,生长在这无人的地方,对它来说,昨天、去年亦或是十年前都和今天一样。铁轨通往的方向,已被唇齿相依的灌木与藤蔓覆盖,形成了墨绿色的拱,这里安静、荒废,闯入这里的野兽借此平静下来。

……

为了不忘记最重要的事物,

虽然不去寻找,我们却发现,

从命运的阶梯的上部直到下部,

无处不是永久的罪孽那令人烦恼的场面。

……

“海平,这边!”

低我几岁的好友芸恬,正招着手让我过去。

我没得拒绝,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

“来了!”我跑向她那边,她停下挥动着的手臂,笑嘻嘻望着我。

“告诉你,我昨天发现了一个蛮好玩的地方。”

既然阿妹都说好玩了,想必是有趣的,她是女孩,懂得却比我要多得多。现在到了三月,大人小孩都在田里帮忙,还留在村子里的小孩子只有我和阿妹。我因为身体不行,到了田里总被当成累赘。

她人不坏,村里的人对她不放眼里,喜欢明里暗里地欺负她,这点让我不好受,唯一可怜她而向着她的是个住在村头土屋里的老太婆。

记得是个下午,我在家里的院子消磨,趴在树杈上玩,定神瞧见隔壁的院子里个不认识的小孩在盯着树发呆。我怀疑我在做梦,这样一个人可把我稀罕坏了,她穿的衣服很怪,说的话我也是听不懂。

我还记得,指着树干上一只黑得发亮的虫,她不知想向我传递什么,我没办法懂得她说的话,不懂得这木讷的虫有什么可看的,看她看得很开心,我也就在旁边陪着她。

一陪就到了现在。

“我们去后山转转吧。”她昂起绾着乌黑发丝的头,扬起粉糯的下巴尖指路。我想到自己老喜欢故意气她,她不愿意将怒气表露出来而强忍着,可姑娘心性总落得两眼噙泪。

“嗯。”我等着她带头先走。

阿妹说是带我去,却跟在我旁边走着。时间正是午后,出村子后面沿着路走,没得什么人在,两边是插满苗的稻田。这种时间太阳正烈,人在田地里忙了一上午,才好借这毒辣为借口,躲到家里去歇息一会儿。

今天刚下过雨,光线明亮倒不刺眼,平时暴雨般密集落下的光线,打得人膀子发疼,此刻只变成了澄澈明亮的水,充满着,浸泡着这片山谷。

四周安静得像踮脚走过的山猫,平时也吵不到哪里去,不是特别日子,村子里都挺安生,上午在去田里的路上碰见了就扯东扯西,傍晚归家说唱道短。

晴天下吊着饱满的云,与群山相接。四周是已经播种完了的水田,空气中有股令人安神的泥土气味,往前面走不远就是上山的路了。

我很少会往后山走,一是田地大多在村子前面,再是觉得后山有种说不出来的吓人,不是因为它荒芜,是它的生命力让人畏惧。听闻山上有座寺庙,我从没踏足,最接近它是站在其幽深路前,旋即感觉周围的空气冷了几分,树木的枝条将天空分割细碎,从缝隙中透出的些微光线也被那小道的深处尽数吸收,历经了千百年的岁月,总觉得那些树木饥渴难耐,等着将我一口吞入。

走在旁边的阿妹步伐轻快,边走边蹦跳,让我觉得她保准会摔一跤。步入了山林,沿着路走是蛇肠小径九曲八弯,时不时地靠近山壁,冰凉沁人。

通向破庙的路就在这个方向,在岔口向左是深山方向,草木葱郁。我想起大人们提起过的那些山上的狼与虎的故事。

我们一路向前走着,丝毫没有停留。“那个破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她去没去过。“谁知道呢,反正里面是没人住的。”“我们别走太远了,等下回去的时候去那上面看看吧。”她回头和我用眼神商量了一下,“嗯。”

“这里我来过很多次的,再往前面走几百米有泉,”她看出来我已经走不动了,“去那歇息一下。”淙淙的水流声已依稀可闻。

一段溪流从大石块的缝隙中流出,阳光照在清甜的泉水上,水流拉出的光影如丝线纵横。我找了颗树桩坐下,这颗树晓得成了村里哪家的房梁,不知何时,阿妹也并在我的身旁坐下了。

她用把裙子卷在大腿处握住,脚缓缓伸近泉水,俯下身,脚趾如同饮水的鸟儿细细拨弄水纹。我看着她的动作,心中却升起从未有过的想法,这时她扭头笑着问我,“不试试吗?凉快的。”

于是我也学着她,将脚浸泡在冰凉的水流中。我不能干活,也不到处跑,和她比起来,我的脚怎么这么粗糙。她的皮肤就像刚生下来的羊羔,薄薄地透出红色。我第一次注意到这种差别,像积雪压垮树枝。

我哭了,注意到阿美是山中的鹿,是山中的精灵,我和她没有半分相像。她望着我也没有说话。

等我哭好了,她早站在那等候,“往前面我就很少一个人去了,哪怕你陪着我,我们也不要走远了。”我不知道她为何不想往前走了,心中倒觉得舒畅。山外接着山,山外又有山,到哪里能是山的尽头,只怕那里是悬崖,是天地的尽头,要是走到那里的话,会有兵爷拦住的吧。

“穿堂之鼓堂壁悬~

两头击鼓歌声传~”

阿美轻开檀口,声音传入胸膛,这样说来再过不久就要开梅山。到时村里要做法请梅山祖爷,保佑今年上山顺利。每家每户的青壮要在凌晨上山,在中午之前回来。不晓得今年我会参加吗,以前我只会站在村头等腰间挂满猎物的舅舅归来。

“今年你便去吧。”阿美这么劝我。我一听生气了,为何她要这么说?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计划在我心中盘算成形。角弓就挂在我床前的墙上,心脏怦怦地跳,我感觉天马上就要亮,自己就要跳起来抓着弓奔上山了。

咚咚咚的,我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在捶门,知道时候到了。赶出门去,天微微发亮,一帮汉子聚在坛前,其中就有我的舅舅,坛的东西南北中五方各插上小旗,坛中有一只被穿胸刺死的雄鸡,彩羽鲜艳胜过映山红,我知道,这彩羽的颜色将永远印在我眼里。

“你来晚喽,山神爷已经请到了。我们要上山了。”同行的人和我讲清楚。

“跟着念这咒,

“藏身藏身藏吾身,藏在天上紫红云,

“风来随风,雨来随雨……”

山上庙里那老头,好像也会念叨这些咒语。前面几句我还听得懂,什么风来随风,雨来随雨,可一面想着我的计划,一面被某种瘙痒难耐的感觉占据了胸膛,哪里顾得了这些!

现在的我,渴望着做第一个发现猎物的人,拿弓扫开树枝杂草,紧盯着猎物的踪迹,也盯着两手边,悄悄地将山上野花摸进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