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第二庆
有些事物就像白墙上的蚊子血,醒目扎眼,岁月也无法冲淡,左凇本身又体弱,在院里的树下吹了一夜的风,翌日就病倒了。
医女来的时候,左凇侧支倚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风光,有一搭没一搭地回邵医女的话,心里眼里只有家族爱人,哪看得见医女眸眼里的怪异。
“娘子莫同夷王殿下说多,要是把菩提砍了就没意思了,我喜欢疏影,冬日疏影高雅圣洁,象征的是坚毅、不渝。”
医女说:“王爷看重阁下,当然是阁下说的话才有用,我算个什么啊?”
“你姓邵,满打满算,算是殿下的妻妹。”左凇忽然起身坐正,淡笑却含蓄危险,“殿下屠你满门,你是如何坐在这里,安安心心为我诊脉的?”
姜浯有两位侧妃,都是夷洲老贵族之女,一个姓邵,一个姓孙,后来邵宰邵逸夫造反被姜浯镇压,邵氏灭门,邵侧妃被赐死。
邵医女笑了笑:“我报复他只会让叫家族彻底断了血脉,不如做小伏低呆在王府,尽力将血脉传承下去。阁下也不必害怕我对阁下做什么手脚,王爷护短得紧,阁下觉得呢?”
左凇恍惚忆起旧事,那是在十一年前,敦成慈济太皇太后也就是当时的大嬢嬢崩了,她心情很不好,她有一个好朋友叫顾墨笙,同时也是姜浯的好朋友。
小顾墨笙原来是想安慰安慰小左凇,话还没落音,她脾气就大了,大吼道:“顾墨笙你烦不烦啊!!!整天吵吵嚷嚷,没看到我心…”
突然素白的袖子把扯还把她带了过去,直砸砸摔在了一道熟悉又不熟悉的素袍里,淡淡地檀木香味盈满了她的鼻间——是小姜浯。
小左凇当时就恼火了,提起脚就往他小腿上踹,还龇牙咧嘴凶巴巴说:“放开!!你个采花大盗!!放开放开!!他娘的…”
小左凇脾气一上来,在华容山耳渎目染的脏话就吐出来了,不一会又持着教养收住了嘴。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宫学的一群同侪,连宫人都没有,而这群人虽是士族子弟也不敢在小姜浯手里抢人的。
小姜浯把小左凇摁在怀里摁了好久,见她冷静下来了才慢慢松开,待小左凇满眼不高兴对上小姜浯的视线上只看见他一双狠辣的眼睛,听到他冷冷说:“左阿轮,对顾墨笙客气点,他是我的人。”
小姜浯半天,又威胁道:“你以后要是再这样,我就娶……逐你出晋中,别想再回来!”
小左凇走过去抓起小顾墨笙的手就走,他倒是回头看了小姜浯几眼,眨巴眨巴眼叫他赶紧上来哄,但左凇模糊记得那次姜浯并未追上来。
荆浣抱住左凇,去亲她的鼻尖。姐姐好像跟别人不大一样,别人风寒感冒就是躺两天,姐姐不仅要修养十天半个月,表情还有种淡淡地忧伤,一双柳眸多愁善感起来像白月秋霜。
每次她生病荆浣一定守在边上,亲亲她,哄哄她,让她能因为她的存在而高兴一点。
左凇掀起眼皮看着她,眸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我知道了,邵医女可认得赵君?”
“昨个赵君还来过了,和夷王爷见了一面就回去了,这个时辰大概还在宫学里头,阁下倒是可以通过王爷认识他。”
赵何是宫学的少傅,他的学生个个成绩优异,两个关门弟子更是同龄人里鹤立鸡群的存在。
“嗯。”以前她生病姜浯也不会来她家看望她,所以左凇并不指望姜浯会主动来,只能等病养的差不多了再亲自去找他。
想到这左凇就懒懒地躺回去了,床又大又宽敞,秋日的垫子被褥,软得左凇这么轻一个人都微微往下陷了,华丽的丝绸丝绒舒服极了。
邵医女还没走多久就听到了一阵严肃谨慎的声音,好像是在商议夷洲政事,左凇自觉屏蔽了这些话,殿里的女使也没有谁在听。
晋中国行的是封君制,即由帝王册封亲王君,郡王君,封君,分封地。封地的内政无违晋中国母法《晋本法》,但内政就是内政,细一点的律法还是由封地之主定,管理的也是封地之主。
其中亲王君只有皇帝近亲可封,权力大小却不固定,厉害的就像夷王君——只手遮天,不行的就像越王君——庸庸碌碌;
郡王君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一郡之主,通常是亲王君的封地下某一郡的主,皇帝亲封,受亲王君管辖,总而言之很憋屈;
封君不是皇家子嗣,地位很高,但君位传三代也不会被削爵,但要求高,国朝一百多年统共才五个君位,祖上都是太祖皇帝打天下时的得力干将,比如湘楚君,何潭君。
帘子被掀开,进来的男人穿着一袭象牙圆领袍,威风凛凛又内敛淡雅,他直接在左凇床边坐下,完全不顾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温声问:“药……苦吗?”
“无碍。”左凇紧了紧垂感十足的雪白绸缎袍子,姜浯变了,变得太奇怪了,他以前可从来不会多问她一句安康。
姜浯粗略收拾了下案几,去端木匣里的鸡汤,平平稳稳放到案几上,又去取勺子,然后把鸡汤吹温了往她嘴边送。左凇是愣住了,天玄十一年他都没做过的事,平广四年来亡羊补牢吗?
左凇的无动于衷,姜浯尽收眼底,他说:“你在怪我以前你生病没去看你?”
“没有,”左凇淡淡说,目光转向跪在姜浯身侧,红着眼的青年人,“余一,你可是不曾把那百日的故事告诉他?”
青年立刻抬起头来,答话:“主子的事,余一不能泄露。”余一还在努力控制感情,“主子,你这九年过得还好吗?”
左凇慰藉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挺好的,就是想吃鲜花饼了,你去买点来吧。”
“是。”余一欣喜的笑了,撒腿就跑。
左凇的眼底却还是一片空,姜浯发觉她不开心了,百思不得其解,就弯下腰看她,温声说:“病还没好?”
姜浯是个阳刚挺拔的青年,青春恣意,年少轻狂,一双眼灿若明霞,恣意如长风。
左凇垂下眸子,长舒一口气,开口,“就是听人说起了昌博馆,我虽只在那念了一个月的书,但来来往往也千百回了,有些想念,所以……”
没有半点扭捏作态,抬眸阖眼间尽是风情,淡淡地忧伤把这张幽意的脸衬得更加多愁善感,楚楚动人。
“你是想参加少傅试?依本朝吏制,少傅升至太傅起码二十年,庶族更是遥遥无期,你身份尴尬,吏部要是查不干净你的底细就不可能为你晋升。再者,我朝女子二十不归是要处连坐的,升官更是无望,”姜浯声线忽地就冷了下来,坐回去喝起了鸡汤,“你是想通过少傅试,接近赵祝台,找他吧?”
“是,我要找他,”左凇听出了他话里的怪异却不知道他在生哪门子气,“九年前殿下毁过一次约,我就当作是我强人所难,这回举手之劳,还请殿下成全。”
姜浯嗤笑出声,卡住了她的下巴,她整个下颚都搭在了他粗糙厚重的手掌上,迫使其与他的视线平直,笑得有些阴鸷可怕,“左阿轮,你最好记住爹爹那条恩旨是怎么说的。”
左凇把他的手拿下去,微抬着下巴,露出个强者的笑容,高傲无畏:“腿长在他身上,头长在我颈上,我如何不能让他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