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電話簿

有一天，我找不到我的電話簿。那本電話簿，已經用了六七年了，記錄了許許多多親友的電話號碼。儘管許多人，我已經長年沒有聯絡了。

那本電話簿是黑色的，就像一間陌生的旅店，房間從A至Z。我認識了你，你說你是C，我把你帶到C的房間。我說，C和L都住滿了人，我有很多C和L的朋友。你暫且和另一個C住在一起吧，房間小了一點，但是熱鬧。很高興認識你。那是一個下大雪的晚上，我們一同喝酒，我只能喝一點啤酒，或一點紅酒。你遞來一根香煙，問我抽不抽。我本來搖頭說我不會抽，但我喝了酒，我和你說過話，我們同在一間陌生的旅店中，窗外下着雪，我們這樣度過一個生疏的夜。然後我接過你的香煙，你給我點火，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口煙。我學會了吹出一個煙圈。

我的電話簿丟失了，我找過很多袋子，都找不到。我問兒子，我最後一次打電話是在甚麼時候？我問女兒，我最後一次打電話是在甚麼時候？我在風雪中迷路了，找不到那一間陌生的旅店。

妻子說，你沒有放好自己的東西，找東西的時候老是要問人。

我說是的。

妻子說，你的生活習慣，我真是不敢恭維。

我說是的，但很不幸，你已經是我的妻子。

我買了一本新的電話簿回來。我準備再打開自己的門。我對自己說，等待，又一個雪夜來臨。

妻子說，你怎麼又買電話簿了？幾年前，我不是買過一本給你嗎？你總是留着那舊的，懶得再抄。

電話簿在哪裏？

她就給我找出來了。

剛買的這一本？兒子和女兒走到文具店，換回幾張聖誕卡。我看見他們在卡上寫着：祝你聖誕快樂。

是一本烏藍色的電話簿，我打開來，每一頁都是白茫茫的。

我打電話給L，他給了我幾個朋友的電話號碼，我抄下來，然後，我打電話給C。

幾天之後，我又在家裏不斷找電話簿。

真是撞鬼，又丟了。

兒子說，你沒有放好自己的東西。

女兒說，你患了失憶症了。

妻子說，我再沒有電話簿給你了。

幾天之後，我終於在背囊的邊角處找到我第二次丟失的電話簿。烏藍色的，裏面只有幾個電話號碼。

祝你聖誕快樂。

但我快樂不起來，我老是想起我那陌生的旅店。

又過了幾天，我和妻子上班的時候，在火車上遇見K，他是我中學時的同學，我們二十多年沒聯絡也沒見面了。他坐在對面的銀色椅子上，疑惑地望着我，我一眼就認得他。

我說，你高了，你那時矮矮的。我說，我還記得你作過的詩，“山低難臥虎，水淺不藏龍”，還有一句，“平生磊磊胸”。

他笑了。

他把電話號碼寫在我那白茫茫的電話簿上，雪地上一行足印。

K唸中學時給我的電話號碼，我保留了二十多年。好幾次，我想過打電話給他，只是想。然後，我的電話簿丟了，我沒有想起他，他卻乘火車，找上了我，來到我新的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