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锁麟囊里的哭声
夜,深得像块化不开的陈墨。
寒风卷着雪粒子,鞭子似的抽打着承恩公府后角门那两盏惨白的素纱灯笼。灯影摇曳,将门楣上硕大的“奠”字晃得如同鬼画符。府内死寂,唯有灵堂方向隐约传来几声不成调的唢呐呜咽,更添凄惶。这是给公府刚满月便夭折的小公子发引的前夜。
仵作沈确,裹着一身寒气,悄然闪入门内。引路的老管家王福佝偻着腰,脸皱得像干核桃,嘴唇翕动,只反复念叨:“沈先生,您可得……可得好好瞧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惧与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
沈确没应声,只紧了紧肩上冰冷的药箱带,目光扫过庭院。积雪覆盖的亭台楼阁如同巨大的白色坟茔,沉寂中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纸灰和白蜡混合的怪异气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铁锈腥甜。他心头微凛,这味道,不该出现在婴儿的停灵处。
绕过幽深的回廊,停灵的偏院终于到了。与其他地方张挂白幡、人来人往不同,这小院门口竟空无一人,只有个熄灭的火盆歪倒在积雪里。院子里唯一的亮光,来自堂屋那两盏摇曳的长明灯,昏黄的光线透过糊了白纸的窗棂,映出里面孤零零停放的棺椁轮廓——那是一口比寻常婴儿棺大上许多、通体紫沉、雕满了古朴晦涩符箓的棺木,在灯光下泛着冰冷油润的光,宛如一头蛰伏的兽。
沈确的脚步顿住了。
紫檀木做婴儿棺?雕驱邪禳灾的古符?
“便是这口棺?”沈确声音低沉。
“是……是老爷,特意嘱咐……”王福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带着哭腔,却又拼命压抑着,“棺盖……棺盖上了三道金链……是,是‘锁麟囊’……老爷说……怕……怕小公子冲了阴兵道,魂不得安……”
锁麟囊!沈确眼皮猛地一跳。这是前朝皇室秘传的镇煞法,传说用三寸宽的赤金链刻上符文,环棺三匝锁死,连地府的勾魂小鬼都无法靠近。用来锁一个未足月夭折的婴孩?!一种极其荒谬又极度不安的感觉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推开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响,宛如垂死者的呻吟。
寒气夹带着更浓郁的檀香和那股诡异的甜腥扑面而来。堂屋内空旷异常,除了正中那口巨大的紫檀婴棺,别无他物。两盏油灯在供桌上跳跃,火苗不安地晃动,将地上的影子拉扯得奇形怪状。棺木下方铺着厚厚一层朱砂和五谷,一直延伸到门槛边。
沈确走到棺前,冰冷的气息几乎透过棺壁浸入骨髓。他伸出手指,抚过棺盖上那三条粗壮、冰凉、刻满扭曲符文的赤金链。金链的连接处,用三把奇形怪状的青铜古锁死死扣住,锁孔形状怪异,不似寻常钥匙能开。
就在他凝神观察锁孔纹路时——
“哇……呜……”
一声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突兀地穿透了死寂的灵堂,仿佛从幽冥地底传来!
沈确浑身的血液瞬间冻住,猛地后退一步!
旁边的老管家王福更是如遭雷击,“噗通”一声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牙齿咯咯作响,抖如筛糠:“来……来了……又来了……”
哭声极其细弱,气若游丝,带着一种窒息的、濒死的痛苦,但无比清晰地……来自眼前的棺椁之中!
沈确瞳孔骤然收缩,那声音……绝不是幻听!
他死死盯着那口雕满符箓的紫檀棺。那哭声停了片刻,又挣扎着响起,比之前更微弱,却更清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呼救。
锁麟囊锁住的……竟是个活物?!
就在此刻,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邪风猛地灌入屋内,“噗”地一下,将供桌上两盏长明灯同时吹灭!
整个灵堂瞬间陷入浓稠、吞噬一切的黑暗!
冰冷的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雪粒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声,以及……沈确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还有黑暗中,身边老管家王福那无法控制、如同溺水般粗重而绝望的喘气声。
“王管家,”沈确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冷冽,如同淬了冰,“今日发引埋的,到底是‘死婴’?”他刻意加重了“死婴”二字。
“……还是,你们承恩公府……‘送出去’的……‘阴生子’?”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黑暗中,他清晰地听到了“咔哒”一声轻响——是锁链被什么东西,从棺材里面……轻轻刮擦的声音。
与此同时,借着窗外积雪微弱泛进来的光,沈确的眼角敏锐地捕捉到,在灵堂通往内宅的那扇小门帘下,露出了一角熟悉的、绣着富贵牡丹的墨绿色锦缎裙摆——那属于承恩公夫人——而此刻,那双本该套在锦缎软鞋里的脚,却穿着一双男人样式、沾满泥雪的厚重皂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注视了黑暗中的他们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