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定制球鞋
我的脚步越来越快,脚下的水泥地面坚实厚重,每一步落下都充满力量。十七岁身体里的血液奔涌着,像是在呼应那沉寂多年、重新擂响的战鼓。空气里弥漫着暮春夕阳炙烤过灰尘的气味,也仿佛掺杂了未来赛场上汗水蒸腾的气息。
推开街角那家昏暗破败的老旧体育器材店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橡胶、皮革和灰尘的陈腐味道扑面而来。老旧日光灯管滋滋地响着,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墙上挂着积满灰尘的旧羽毛球拍和掉了漆的乒乓球板。
老店主张秃头正窝在柜台后面一张油腻腻的藤椅上打盹,鼾声震得桌子上一张褪色的体育报纸微微颤动。柜台上方摇摇欲坠的货架上,摆着几双落满灰尘、鞋底硬化发黄的滞销款杂牌篮球鞋,死气沉沉。
“来双鞋。”我的声音在死寂的店里突然响起,带着某种刀锋般的切割感。
张秃头被惊醒,布满褶皱的眼皮费力地掀开,浑浊的三角眼带着被打断瞌睡的怒气打量我。一身洗得发白的七中校服,瘦。他脸上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鞋?靠墙那边,最便宜的处理品自己看,五十块一双,要吗?”手指随随便便往墙角黑黢黢一堆乱糟糟的旧鞋方向点了一下,身子就要重新靠回椅背去。
“不要那些。”我的声音很平静,穿透了店里沉闷的空气,“我要定制。”
“什么?”张秃头的动作顿住了。脑袋微微抬起一点,昏黄浑浊的三角眼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我脸上,像在看一个突然闯入的疯子。
“定制篮球鞋。”我清晰地吐出五个字,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千钧重量。
“哈?”张秃头发出一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干笑,带着浓重的难以置信。他那双三角眼终于开始在我脸上来回审视,试图找出恶作剧的痕迹,“定制鞋?你?小同学,你知道定制一双篮球鞋多少钱吗?最最基础的那种,量脚、特殊材料、手工缝制……没几千块下不来!你知道你身上这身校服值多少钱吗?这店里的篮球都够你再吃半个月的!”一股被穷学生耍了的火气在他浑浊眼底腾起。
“我知道。”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张秃头眼底的愠怒被一丝惊疑取代。我的手指伸向另一个裤兜——那是我重生后真正的底气来源。掏出来的,是剩下的十几张簇新一百元钞票中的五张。崭新的粉色票面在昏黄的灯下极其刺目。
在2006年的小城破败体育店里,五百块现金,绝对是个爆炸性的数字!尤其是在一个穿着寒酸校服的少年手里拍出来时。
张秃头脸上的鄙夷瞬间僵住,随即变成一种混合着惊愕、贪婪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粘在那几张新崭崭的票子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柜台后藤椅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他整个肥胖松弛的身体几乎是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和他臃肿的体型极不相称。
“定制!当然可以定制!”前一刻的不耐烦和嘲弄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堆起油滑得能滴出蜜来的笑,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刚才那点因被吵醒的脾气早不知道飞哪去了。他一把推开藤椅,肥胖的身躯灵活地绕过柜台,凑到我跟前,“同学一看就是识货的!打球讲究是吧?有预算……啊不,有要求就行!脚多大?喜欢什么颜色?打内线还是外线?缓震要求高不高?我认识手艺最好的老师傅……”
他的话音,被我平静打断:“脚码,量一下。鞋底纹路需要针对室内木地板进行特别优化抓地。前掌区域要加宽,我需要横向移动的支撑。鞋帮高度中帮,稳定脚踝但不要过分限制灵活性。缓震要求,”我顿了顿,“中等偏上。”我没有说太多前沿术语,说的都是06年技术条件下能实现的。
张秃头的嘴巴半张着,脸上那油滑的笑容凝固了,彻底傻在原地。他可能设想过一千种“定制”要求——花哨的颜色、贴个明星标志,或者“要最贵的那种”,但绝没想到会从一个高中生嘴里听到这种带着专业指向性的要求。这完全超出了他对“学生买鞋”的理解范畴。他眼神里的惊讶渐渐变成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和好奇。
“还……还有,”张秃头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嗓子,试探地问,“颜色呢?同学喜欢……呃,骚气点的?张扬点?”
“黑色。”我的回答依旧简单,“主色调纯黑。只在后跟提环内侧加印一个图标,高度两厘米。”我从旁边扯过一张废旧的进货单,翻到背面空白处,飞快地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大小,然后用借来的圆珠笔,在灯光下几笔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图案——
那是属于2006年、还未问世的一个高端小众定制篮球品牌Logo的简化变形图形。简约线条,带着一点尖锐的未来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这图形在日后会被无数篮球发烧友奉为经典图腾,但此刻,落在老破店的废单背面,只让张秃头看得一头雾水。
他眯着眼睛辨认了好几秒,眉头拧成疙瘩:“这是……鸟?还是……电波符号?”他一头雾水。
“就照这个印上去。位置,后跟内侧。”我没解释,语气不容置疑。“料子要好。不是外场那种耐操胶料,要室内地板专用复合底。材料,你能找到的最好的那种。”
张秃头的表情已经完全从轻视变成了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被专业知识碾压的无奈。他小心翼翼接过那张画着奇怪图案的废单,像捧着圣旨:“好……好的!料子……我尽量!就是这印标要求……”他苦笑了一下,“只能找专门做烫印的铺子试试,颜色要亮银?光白?价格……得加一点……”
“加多少?”
“一百五……行不?”
“定金三百。”我立刻从手里抽出三张钞票拍在油腻腻的柜面上,“周四下午我来取鞋。做不出来或者料子不对,定金不退,我会让这巷子里每个人知道你店里的规矩。”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冒犯的沉冷。
张秃头像是被那沉甸甸的钞票和三言两语里的压力钉在了原地,犹豫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伸手,小心地将三张钞票飞快地收进了贴身口袋,仿佛它们烫手似的:“……成!周四!保管让你满意!”他挤出个笑,但那笑容后面,已经带着对这个反常学生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