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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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海棠花开(6)

第二天上午,阮怀川又要去收茶叶,三姐娘不留他,她怕三姐爹回来撞见不好办。三姐舍不得阮怀川走,知道今日一别自己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要想再见阮怀川难上加难。她拉着阮怀川的手不放,眼泪汪汪的。阮怀川以为乐三姐还想床笫之欢,就说:阿姐放心,我怀川讲情讲义之人,绝不负了你,过几日定按你说的日子过来。

乐三姐晓得阮怀川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又不能跟他明说,心内更加难受。昨天晚上,她几次想跟阮怀川说内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不敢跟他说,怕说阮怀川骂她。她想好了,把两个人一辈子的事提前做完,怀上阮怀川的种。

站在门口,看见阮怀川走了,她还是忍不住眼泪如雨水般往下直流。

阮怀川走在乡村小路上,他的大黄狗跑前跑后的显得格外兴奋。

阮怀川对乐三姐没有一点疑想,梅山茶园主动献身,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近似疯狂的要,一点都不怀疑乐三姐的贞洁,更没有乐三姐是荡妇的想法。他只知道这是乐三姐对自己的爱。他和乐三姐这些时日的情况,让他更晓得了那些情歌里唱的是真的。青春少女就是花,花一旦开放,总是要怒放的。

阮怀川白天走了几个村庄,多多少少定了一些茶叶,晚上才回到栗树地。吃饭的时候,他跟哥嫂说要请媒人去乐三姐家上门提亲的事。他的哥嫂一听大吃一惊,他嫂子说:“阿弟,是真的吗?”

阮怀川嘿嘿直笑,说:“嫂子放心,只要媒人上门一说准成。就是不请媒人也无所谓,随便请一个人说下也行。”

阮怀川的哥嫂还是不信,他们用疑惑的眼睛在阮怀川的脸上扫来扫去,半晌他哥问:“那……那聘礼呢?”

阮怀川说:“无所谓,多少不论,就是那个意思。”

“阿弟有本事我晓得,但是……”他嫂子说,“但是,讲门亲不可能这简单吧?老话说得好,媒不媒,请三回。还有,要想老婆回,跪破脚跎皮。那个叫乐三姐的女子,不会是狐狸精吧?阿弟哎,过点细哦,如今这世道,什么女子都有呢。”

阮怀川的哥被老婆如此一说,更加不信有这好的事。他知道,自己家虽说是书香门第,可自打父母早逝,家道就败落了,几间破瓦房,几亩薄田地,在栗树地过得是比较差的家庭。怀川虽然聪明勤劳,做茶叶生意只几年,也没有什么积蓄,哪家的女看得上这个家,看得上老弟呢。

怀川的嫂子又问:“阿弟哎,那女子不会是寡妇吧?或者是别人不要的?”

阮怀川说:“嫂子,放心,百分之百的黄花大闺女,正经女子。”

阮怀川想到了梅山茶园乐三姐给他看的白布上的血。

他的哥嫂还是不信。当然,打死别人也没有人敢信。阮怀川见哥嫂如此,就说:“算了,不费力你们了,我自家找人上门去提亲,你们只准备喝喜酒。”

阮怀川不和哥嫂说了,回屋去睡,这些时日太累了。

阮怀川的哥嫂在床上还在说这件事。他哥说:“要是真的就好了,怀川也不小了,结了婚能跟我们阮家生个一男半女传宗接代,阿爹阿娘也瞑目了。不像你,进门几年了,肚子还是搞不大。”

他嫂子说:“怪我啊?是你自家没得用。哎——我听大婶们说,说用什么药泡酒喝有效,你几时去访下,喝着试试?”

他哥没吭声,爬上嫂子的身上,像是抖狠似的着劲搞,可搞不得两下就没有劲了,滑下来歇下,过刻时又上去,上去弄不得两下又下来了,爬上爬下弄得筋疲力尽,嫂子更是不高兴,唉声叹气直捶床板,捶得床板“咚咚”闷响。

在他哥嫂奔死奔活的时候,阮怀川根本没有睡着。他就是不明白,自己可以,为什么阿哥不行呢?真是一娘生九子,九子九个样?

阮怀川跟哥嫂的睡觉房只隔一层木板皮,他的性知识都是听哥嫂听来的。

阮怀川听哥嫂搞上搞下的就想起了乐三姐,想到梅山茶园初试云雨,想到三姐屋里三番五次献情,越想越感到乐三姐对自己真好。他还想到一个重大的事:请哪个去提亲呢?

过几日就是老历十六,是乐三姐叫他去她家的日子。

第二天,阮怀川吃过早餐直奔中通村。昨天晚上他想起了一个人,是中通村打鼓说书的拐脚文。他想好了,就请他上门去提亲。

阮怀川跟拐脚文是好朋友,莫逆之交,无话不谈,阮怀川好多山歌都是拐脚文教的。阮怀川知道拐脚文的打头,方圆几十里都晓得他的大名。他那张嘴厉害得很,活的能说死,死的能说活,说得吊颈的自家解绳下树,说得贞节妇女脱衣上床偷人,天上晓得一半,地下无所不知。阮怀川还知道,拐脚文屁股后头跟着一大堆女子,走到哪里都有人偎脚。

阮怀川提着斤把重的腊肉和一包茶叶进拐脚文的屋时,拐脚文正坐在堂前敲鼓试音。他一见阮怀川提着腊肉进来,便说:“崽跌?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每次都是撮吃撮喝的,今日发什么风,晓得提东西来了。”

阮怀川只笑不说。

拐脚文用鼓槌敲了一下鼓,说:“嗯,我晓得了,怀川老弟肯定是到汉阳拣到一坨金子,发了财,想请我打鼓说书牛逼牛逼。”

阮怀川说:“嘴作痒,一时刻不说怕别人说你是哑子,不兴我来看下你啊?”

拐脚文放下鼓槌,忙叫阮怀川坐,自己瘸着脚进屋倒茶。

拐脚文一听是请他上门提亲,一口答应。他说:“紫荆岭?乐家?是哪个的女?”

阮怀川说是乐三姐。

乐三姐?拐脚文闭着眼睛想,阮怀川晓得他在想紫荆岭跟自己玩得好的女子。他想了半天说:“紫荆岭没有几家人啊?乐三姐?哦——想起来了,是不是她家门口有棵海棠花啊?”

是啊,她家门口有棵两人高的海棠花树。老脚猪,你真好记力,正是那家。

唔——那是个好女崽,其爹娘都是勤俭人,就是她爹有点小气,脾气犟。前年冬天我到紫荆岭打鼓说书,那时三姐还是女崽头哦。我讲《岳飞全传》,第三日我喉咙作烧,想换个简单一点的,她爹硬是不能,说改本就不给钱,硬逼着我讲完,我回来整个月喉咙都没好,戳其爹的,害得我好惨。

阮怀川听了大笑。拐脚文说:“笑个卵,到时候有你哭的日子再等着你。”

阮怀川和拐脚文约好了十六日去乐家的时间,阮怀川要走,拐脚文要留他喝酒,阮怀川晓得跟他吹不得,一吹就没完没了,做不成事,自己还要去收茶叶,硬走了。阮怀川还没跨出拐脚文的大门,听见拐脚文在打鼓说书,讲的是《二度梅》。

十六日说到就到了。

这日,天一放亮,阮怀川就起来往中通拐脖文那里跑,他怕拐脚文脚瘸瘸的走路慢,误了时辰。拐脚文不错,知道事情重要,早就在屋里候着了。

在去紫荆岭的路上,阮怀川心急火燎总嫌拐脚文走得慢,恨不得自己背着他走。于是,就说些不好听的话刺激他,说他不如自家的大黄狗,说大黄狗多乖啊,说跑就跑,说射就射,哪像你这个铁拐李,半日挪不了一步。拐脚文晓得阮怀川心理,也不骂他,还是瘸着脚一拖一拖慢慢走,说:“急什么啰,跑不了,自然误不了时辰,耽误不了你把老婆崽讲到屋。”

他们按照预约的时辰到紫荆岭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乐三姐那里传来锣鼓家什的响声,“鸣里鸣啊”的奏的是接新人的乐曲。

阮怀川惊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拐脚文问:“她家有几个女啊?”

阮怀川说:“只有三姐一个啊。”

阮怀川说着要往乐三姐家里跑,还是拐脚文冷静,一把把他拉住,他说:“这内面可能有名堂,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打听一下再说,千万莫冲动,搞清楚再说。”

阮怀川觉得拐脚文说得有道理,就叫拐脚文去问,自己和大黄狗蹲在树丛中等。

过了好一会儿,拐脚文一瘸一拐地拐来了,阮怀川上前忙问:“怎么回事?”

拐脚文拍了拍阮怀川的肩说:“老弟哎,恐怕你是单相思啊,今日是乐三姐出嫁的日子,婆家是唐坳村的唐财主,等下就出门了。”

阮怀川如五雷轰顶,连连说道:“什么?出嫁?乐三姐出嫁?鬼卵扯,她明明答应我今日来提亲的,怎么就嫁给别人了呢?”

“老弟莫急,急也没得用。你把前后经过说得我听下,看看内面是什么名堂?”

于是,阮怀川就把认识乐三姐溪边送萝卜,海棠花下约会,梅山茶园相爱,以及在三姐家里同床的事,一五一十跟拐脚文说了。拐脚文听后唏嘘不已。他说:“这也巧啊,按理说乐三姐已经献身于你,就是你的人了,怎么又嫁给唐家呢?”

“是啊,难道乐三姐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阮怀川问道。

“不会,我看她不会,只怕是其中有难言之隐。老弟啊,人世间的事情复杂啊,跟书中说的一色,也跟山歌唱的一色啊。”

阮怀川现在不想跟他说什么书,唱什么歌,只想搞清楚乐三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现在一点主意和办法都没有。

正当他们在坡下站着说话的时候,乐三姐穿着新娘妆被伴娘扶出大门,这时鞭炮一阵子猛响,浓烟滚滚。阮怀川的大黄狗看见了乐三姐,它朝着那边“嗡——嗡——”吼两声,乐三姐看见了坡下的阮怀川,乐三姐一下子捂着脸哭起来,身子扭动着,像是要跑走的样子。送嫁的人赶紧拉着她往花轿送,哭嫁的妇人就跟在后面扯开喉咙假哭:

“好女哎——人哦,心肝哎——崽哦。十六年好光阴哦,说嫁就嫁,说走就走,不管爹和娘了哦。姊妹哎——人哦,手足哎——情哦。十六年同床眯哦,说走就走,说嫁就嫁,今后姊妹跟何人哦……”

乐三姐被人披上大红布,往花轿里塞的时候,她扯掉大红布,双手抵着轿门,伸着头最后看一眼阮怀川,眼光是无奈和留恋。

轿起,人声鼎沸,阮怀川的心碎了,他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下,嘤嘤地哭起来,他的大黄狗狂吠不止。

拐脚文触景伤情,他唱“姐今嫁”劝阮怀川;

……

情姐房中泪珠流,

出得门来泪如梭,

两手就把胸前打,

两足又把鞋底搓,

手扳轿门哭情哥。

情姐出嫁郎送行,

背驮雨伞伴轿门,

一看婆家么样屋,

二看丈夫么样人,

等我日后好来行。

……

拐脚文越唱阮怀川心里越痛,一句句歌词像烧红的烙铁,烙得心下疼痛难忍,青烟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