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图惊雷
建安九年的初春，许都铜雀台巨大的地基深坑边缘，仿佛成了风暴漩涡的中心。
呼啸的寒风卷着深坑底部翻腾上来的、混杂着泥土湿气、汗酸、烟火焦糊以及那若有若无铁锈血腥的浊流，狠狠抽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前一瞬邺城毒粉的惊雷尚未散去，汝南斥候那声“刘备突穿米仓道直扑樊城”的嘶吼，又如同九天之上砸下的第二道霹雳，将本就凝重的空气彻底炸成了齑粉！
死寂！
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深坑底部刚刚被强行压下去的骚乱余烬尚未冷却，苦役们蜷缩在阴影里，连呻吟都不敢发出。监工们握着染血的皮鞭，僵立如木偶。
上方，荀彧、程昱等谋士脸色煞白如纸，眼中翻涌着巨大的惊涛骇浪！米仓道！那是隔绝秦巴、飞鸟难渡的绝地！刘备怎么可能？！他如何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荆襄门户洞开！意味着曹操精心构筑的南线防御瞬间被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更意味着……一幅足以颠覆战场格局的、精确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蜀道山川图，已经落入了敌人手中！那图，从何而来？！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让曹操那如同玄铁浇铸的身影猛地一震！他捏碎了掌中坚硬土块的动作，仿佛捏碎了某种强自维持的镇定！褐红色的泥土粉末，如同凝固的污血，簌簌地从他指缝间洒落。
那双刚刚因卞芸掌中虎符而冻结的鹰目，此刻骤然被一股更加狂暴、更加不可置信、足以焚天煮海的怒火彻底点燃！那怒火并非针对卞芸，而是直指那不可思议的“米仓道”三个字！直指那如同鬼魅般穿越天堑的刘备！
“米仓道……”曹操的声音从紧咬的齿缝间迸出，不高，却带着一种金铁摩擦般的森寒与刻骨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刃，狠狠刮过所有人的耳膜，“好……好一个刘玄德！”
巨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怒涛，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周围空气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就在这滔天怒火与震惊的漩涡中心——
半跪于深坑边缘松软塌陷泥泞中的卞芸，在曹操因暴怒而攥碎土块的瞬间，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汝南斥候和足以颠覆南线的噩耗牢牢攫住的刹那！她的感官却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捕捉到了另一道更加阴冷、更加致命的视线！
那视线，如同跗骨之蛆！如同淬毒的冰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探究和一丝冰冷的、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正死死地、从侧后方的人群阴影中，缠绕在她的脊背之上！
是那个鬼面统领！郭嘉麾下“鬼卒”的头目！昨夜在僻静街巷拦截她车驾的罪魁祸首！
他并未随郭嘉离开，而是如同真正的幽灵，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护卫曹操的虎豹骑阵列边缘！那张惨白的鬼脸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死气，面具下那双狭长而冰冷的、如同毒蛇竖瞳般的眼睛，正穿透混乱与尘土，牢牢锁定在她身上！仿佛在欣赏她即将被这接踵而至的惊雷彻底碾碎的惨状！
卞芸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虎符暴露在前，曹操震怒未消，郭嘉的恶犬又在暗中窥伺！此刻刘备突袭的消息虽暂时转移了焦点，但只要曹操稍一回神，或者那鬼面统领稍加挑拨，她便是万劫不复！
退？无路可退！等？坐以待毙！
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她被逼到悬崖尽头的心底轰然爆发！她必须反击！必须在这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将水彻底搅浑！将矛头指向更深处！
她染血的右手，那只一直拢在宽大袖袍中、紧攥着那枚冰冷虎符的手，掌心伤口传来的剧痛如同最清晰的警钟！而她的左手，那只方才探入腰间隐秘暗袋的左手，指尖正死死按在一张薄薄的、坚韧的皮质物事上！那上面用暗褐色血墨勾勒的囚图，滚烫如火炭！貂蝉临死前的决绝与恨意，如同电流般透过指尖，狠狠刺入她的灵魂！
赤兔！吕布的赤兔马！曹操志在必得的绝世神驹！它被囚禁在城西旧校场马厩深处！这是貂蝉用生命传递出的最后情报！也是此刻……她手中唯一的、足以搅动风云的筹码！更是……指向幕后黑手的关键钥匙！
时机稍纵即逝！
就在曹操那句森寒的“好一个刘玄德”话音未落、余怒未消，众人尚沉浸在米仓道带来的巨大冲击之中，那鬼面统领眼中恶毒的快意即将化为实质的指控的瞬间——
卞芸猛地抬起了头！
她不再掩饰掌心的伤口，任由那半枚染血的虎符依旧紧握在右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不祥的幽光。她的身体挺直，如同被强行压弯又骤然反弹的青竹！脸上所有的惊惶、苍白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孤注一掷的沉静所取代！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深处，此刻爆射出足以刺穿阴霾的锐利光芒！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在这片被怒火与震惊笼罩的死寂中炸响：
“米仓道天险，刘备用兵如神，确乃心腹大患！”她先声夺人，竟顺着曹操的震怒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包括曹操那如同寒冰利剑般扫来的视线！紧接着，她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刃，直刺核心：
“然！妾身斗胆！此刻许都之内，尚有另一桩奇祸，其险……恐不下于樊城之危！”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荀彧、程昱等人瞳孔骤然收缩！曹纯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就连深坑底部残余的骚动都仿佛被这惊人之语瞬间冻结！
“哦？”曹操的眉头猛地一拧，那双燃烧着怒火的鹰目死死钉在卞芸脸上，声音如同寒潭深冰，“何祸？”
巨大的压力如同万仞高山轰然压下！卞芸能清晰地感受到侧后方那道鬼面统领投来的、如同毒蛇噬咬般的阴冷目光！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血腥和泥土味的冰冷空气刺入肺腑，却让她头脑更加清明！她的左手，那只按在腰间暗袋上的手，猛地一用力！隔着衣物，清晰地按在了那张滚烫的囚图之上！
“妾身……”卞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知赤兔神驹囚禁之处！”
“轰——！”
如同第三道惊雷在深坑上空炸响！
“赤兔？！”曹操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张冷硬如铁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震动！吕布那匹神骏无双、驰骋天下难逢敌手的赤兔马！那是他志在必得的战利品！更是他彰显武勋、震慑天下的象征！自白门楼后，赤兔马便如同人间蒸发，他动用无数力量搜寻未果！此刻，竟从一个内宅妇人口中，听到了它的确切消息？！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对米仓道和刘备的怒火！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再次死死聚焦在卞芸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然而，卞芸的攻势并未停止！她深知，抛出“赤兔”只是引子！真正的杀招，在于撕裂那层笼罩在许都上空的、名为“郭嘉鬼卒”的恐怖阴云！她要反戈一击！将那暗中窥伺的毒蛇，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
就在曹操因“赤兔”二字而心神剧震的刹那！
卞芸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猛地、精准无比地射向侧后方虎豹骑阵列边缘——那个戴着惨白鬼脸面具的身影！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刻骨的恨意，如同淬火的匕首，狠狠刺出：
“妾身更知！昨夜戌时三刻，是何人假借司空搜捕吕布余孽之名，擅调‘鬼卒’，于城西柳荫巷拦截妾身车驾！欲行不轨！其心……可诛！”
“鬼卒”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锥，被她咬得极重！直指郭嘉麾下那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隐秘力量！更将矛头，毫不留情地刺向了那个鬼面统领！
“呼——！”
曹操的身影，在卞芸最后一句“其心可诛”落下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
他猛地转身！
动作快如鬼魅！玄铁重甲带起的罡风，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扫过卞芸身前的泥泞，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草！他那张因震惊和怒火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庞，此刻再无半分对卞芸的审视，只剩下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深不见底的冰冷杀机！
那目光，如同两柄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之矛，瞬间穿透了混乱的人群，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狠狠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
那个戴着惨白鬼脸面具、正欲悄然退入阴影的“鬼卒”统领身上！
“擅调鬼卒？！”
曹操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相互撞击，每一个字都带着足以碾碎灵魂的沉重和森寒！整个深坑边缘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只剩下那四个字在回荡，如同死神的丧钟！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坠物之声。
荀彧手中那柄从不离身、象征智谋与从容的洁白羽扇，竟从他微微颤抖的指间无声滑落，掉在沾满泥泞的紫檀木地板上，洁白的羽毛瞬间被污浊浸染。
时间，彻底凝固。
深坑底部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曹操那如同魔神般矗立的身影，映照着卞芸半跪于泥泞中、染血掌心紧握虎符的孤绝，映照着鬼面统领在滔天威压下骤然僵硬的惨白面具，更映照着荀彧脚下那片被污损的、象征着智谋失序的……洁白羽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