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黄昏愁

黄昏后，吴静在厨房做饭，李平在客厅的沙发里玩手机。从厨房门的间隙看去，李平是以蜷缩着的姿态示人的，有点不雅观，但家里没外人，李平没认为有啥不妥。

也许在某人的潜意识里，此举和妥是不挂钩的吧。

李平不是鱼，挂钩也提不出水面。

能不能别像只流浪狗似的窝在那儿！

某人发话了，声音从厨房的煎炸烹炒里传来，跟预期中一模一样，不论语气，或是语调，李平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句话的分贝和上次也是持平的。

常年的“听力训练”，李平练就一副堪比分贝仪的耳朵，以及比狗更灵敏的鼻子。

他在厨房门的间隙里，嗅到了饭菜的香气。

香味是从厨房内飘散出来，蚕食着寡淡的空气，不难预料，吴静已进入收尾阶段，最后一条鳊鱼进入油锅的吱吱声响起，煎炸两番，再撒上半把葱花，就可以盛盘了。

李平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浅尝辄止的笑，跟今天的饭菜类似。

工作怎么样，副主任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发问的人满怀期待，被问的人缄默无语，像极了窗外静止的黄昏。不理会妻子的嗔怒与责骂，李平默默的把碗里的饭拔向嘴中，不多时，碗便呈现出最初始化的模样——干净，白皙，如若李平的学生时代。

没有功利金钱，一干二净的学生时代。真的想回去一次呢，哪怕是大梦一场也行。

你还笑，还有脸笑！

吴静的大手不知何时就停在他的耳垂上，以揪的姿态，李平突然想起少年时期，谁跟他说过的那句话，你的耳垂真大，以后是有福之人呢。

有福之人？呵呵如今回望，只能算是每个人年少时都会例行公事般遇上的夸赞。

吃过饭后，手机滴滴滴滴响了四下，划开看，该死的高温预警堆满了屏幕，已是最高等级——红色！李平不关心这些民生问题，他自己的民生都顾不上。单位的老主任要退了，他被谁接任的事闹得心神不宁。

机会就在面前，你别不争气，难不成想当一辈子科员？妻子黄昏后如新闻联播般准点的催促提醒，可谓是身心灵三重折磨外的第四重折磨。

滴滴，手机还在响，声音清脆，有点类似窗外的鸟鸣。李平你就动一下手怎么了，听着心里烦。实在是不想听吴静念叨，李平从沙发空里拿起手机，是一条添加微信好友的提示信息，显然是认识的人，好友备注里附了行字，“还记得同桌时我总说你耳垂大吗？”

不会吧，面对着屏幕上这行黑体字，李平的精神气突然就提起来了，他扶了扶歪斜的镜框，记忆开始跑马灯似的，朝着那一个个黄昏流转。

在昔日的同学眼里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桌，无话不说的他俩从发育期的疯赶打闹到青春期的情愫暗生，多少个黄昏，学校附近的奶茶店，会浮现出他俩的身影，黄昏之于二人而言尽是美好，根本没有古诗中的已是黄昏独自愁。

这些个黄昏的前缀里，都该加上昔日二字了。毕业后她早早结婚，又迅速离婚，这些事都是透过老同学的只言片语分析得来的。

过得好吗，你？她在手机那边问。

还好吧，青菜萝卜糙米饭，瓦罐天水菊花茶！他在微信里作答。

旧日的情愫是一根针，戳破了平淡的现实，两人决定见面，定在学校路附近的咖啡馆。

那一天，李平早早的来到了路口，穿着最修身的西装，脚下是擦得发亮的皮鞋，也许是多年未见后重逢的惊喜感作祟，离开车内空调的他居然察觉不到室外四十度高温的炎热，已是黄昏了，李平侧过脸看了一眼天空。

灰蒙蒙的。

就是这一侧，他发现了一团人聚在身后不远处的花坛里，好像是在吵架，走近，询问一番才知道，那个穿着华丽的女人在骂另一边躺着的清洁工，清洁工不小心把脏水泼到她衣服上了。

女人给了清洁工一脚。

李平凑近，近距离才能了解事情的真相。

再凑近时，李平下意识的正了正眼眶，就是这一霎，李平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串无休止的自言自语窜出喉咙，不会的，怎么会呢，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平几乎是落荒而逃……

关于相遇的桥段，他脑海里有过很多设想，唯独没有这样的一场。

“故事开始之前，我们都是清白少年。”

被冷气覆盖的车内此刻正循环播放着朴树的新歌《清白之年》，朴树曾经是二人最喜欢的歌手。没来由的，李平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扎他的刺异常柔软。

一根一根的，由无数个憧憬着相遇的黄昏组成。

发动机启动前，李平抬头看了眼窗外，彼时黄昏已渐深沉，许多人和自己一样，正朝回家的路上赶。

他知道此刻的吴静还是在厨房里翻炒着那条熟悉的鳊鱼，不用想，最后洒上的仍是半把葱花。

那半把葱花的香味，让他鼻子里蓦然一算，有愁绪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