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委屈了谁

收拾好了换洗的衣物，匆忙中，他又看了一眼这破旧的房屋，眼前这低矮的房屋仿佛在和自己挥手呢，搬出去，就再也无法回来了，侄子说过，跨过这个门槛就别想再进来。

是应该保持些适当的留恋吧。

哪怕是做做形式。

天已经蒙蒙亮了，打开已是接近半死亡状态的手机，灰黄的屏幕里蹦出一行大字，你咋还没上来呀，孩子们都等着呢。

是灰黄，不是辉煌。

辉煌的日子离高老头远去，已有些年头了，从靠侄子养活开始。

揉了揉眼睛，高老头再次确认了一下短信内容，还是那十四个大字，不算上两个标点符号。

收起适当的留恋，他拖着行李，来到了满是青草和露水的公路边。

两个老人住得不远，一里路的光景，近两年刚刚完工的省道更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阳光好的时候，水生奶奶经常坐在屋前，眺望着不远处的公路。

虽然有时候公路上什么都没有。

按丈夫的名字来称呼女人，是桃花冲老辈人传下来的，水生奶奶打嫁进桃花冲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名字就模糊了，这些年叫得最响的分别是水生嫂，水生姨。

直至水生奶奶。

孙子都不再是牙牙学语的孩子了，此刻在水生奶奶半浑浊的眼里，倒觉得他们像极了98年的洪水。

猛兽一般的洪水。

打水生爷爷去世的那一刻起，水生奶奶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异样来源于孙子们态度的转变。

特别是在与老高合家的这件事上。

奶奶，和高大爷过您不觉得委屈吗？

大孙子首先发问了，这问题的尖锐度丝毫不亚于电视里那些扛着长枪短炮的外国记者。

谁委屈还不一定呢。水生奶奶顿了顿，回了孙子这么一句，高大爷的形象确实不适合做爷爷，还没孙子高。

这高大爷真怕委屈水生奶奶还是咋的，里把路的行程，他硬是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来了以后，也没多的话。

只是和孩子们做了个简单的寒暄，就当起了哑巴。

却是吃汤圆心里有数的哑巴，听着孩子们把该讲的都讲了，这合家的事，就算成了。

本该是一片祥和的景象，可在这一片祥和之中，高老头却不开心了，这不开心归根结底，还是大孙子的那句话，水生奶奶的儿子女儿自始至终不张嘴，幕后指挥。

家可以合，但在台面上，您还是高爷爷，爷爷这个身份在这个家里不存在。

不存在？我这个人明明在这个家里坐着呢！

高大爷有火，但压在心里，他没有说出来，暗火也是火，水生奶奶还是看出来了。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水生奶奶只好一次次的帮老头暖脚。

人老了，就没有什么念想了，睡吧。

的确，这话一点都没错，打进入六十之后，水生奶奶可算是真正的明白了这话里的意味，曾经的憧憬和梦，似乎都随着门前那条小河的改道而流逝了。

人老了，还真就是没什么念想了。

净瞎扯！

每当水生奶奶坐在门口念叨这话的时候，高老头总会从叼着烟的嘴里蹦出这三个字。

换来的，依旧是水生奶奶那一脸不变的嫌弃。甜蜜的嫌弃。

人活一世，哪能没一点念想呢，高老头望着门前改道的桃花河，往事悄然在心底里浪花一朵朵泛起。

桃花河是前些年随着公路一起新修的，桃花冲唯一的一条河，想当年老伙计们年轻的时候，还约着在河的源头打水仗呢，不过自打河改道以后，这些老伙计们就渐渐的走了，开始是一个个的，后来就按群来计算了。

98年那张水仗，打得真是猛。

一夜之间，桃花河水从鸡肠子变成了牛肚子。

年轻时以扎猛子著称的高老头，难得在人前出人头地了一次，这一天一夜在水肚子里进进出出的，愣是把桃花冲的大半乡亲都给救了出来，其中就包括水生奶奶一大家子。

老话说的没错，有得必有失。

在洪水面前昂着头的高老头在洪水退了才发现，老婆和儿子居然没捞出来，儿子打小会扎猛子的啊，能去哪呢？

侄儿事后拿这话怼他，你真是能耐呀，把半个冲的人都给救了，偏偏却忘了自己家的。你能耐呀！

能耐的高大爷跟水生奶奶合家当晚，梦见水生在滔天的洪水中骂自己孙子，叫一声爷爷咋了，委屈你们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