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撤亦反,不撤亦反
吴三桂在接到朝廷裁撤平南藩王的消息后大失所望——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摆明着要把三藩一锅端!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这么不留余地。
吴三桂其实并不想造反。
他三十岁的时候没有反,四十岁的时候没有反,为清朝效力近三十年,有无数次造反的机会,他都没有反,现在六十二了,想造反?
别说古人了,就是今天,六十岁都到了广场舞后备选手的年纪了,还造什么反?况且他为清朝征战半生,不惜背上骂名,才换来这泼天富贵,他又怎么可能轻易舍去,重新将自己置于生死不测的险地呢?
吴三桂决定再努力一次。于是,他联合靖南王耿精忠一起上书,请求撤藩。
如果皇上还记得当年先帝顺治亲口所说的誓言,记得勒死永历帝的那根弓弦,就应该挽留自己。
这是吴三桂给自己的机会,也是给康熙的机会。
康熙照例召开议政会议,会上大学士索额图、图海等人反对撤藩,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明珠等则力请徙藩,两边各说各的理,吵成一锅粥。
最后,照例是康熙一锤定音:“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及今先发,犹可制也!”
对于康熙这句话,史学界是有争议的。难道真的会“撤亦反,不撤亦反”吗?
如果康熙区别对待三藩,先撤尚可喜,徐图吴三桂、耿精忠,他们会不会不反?
如果康熙在下达撤藩令之后,再暂缓执行,做好三藩及其下属的安置工作,他们会不会也不至于反?
如果康熙把吴三桂请到北京来谈一谈,大家开诚布公地交换一下意见,他是不是还要反?
可惜,历史没有假设。
康熙在下达撤藩令后,立即派礼部侍郎哲尔肯赴云南,户部尚书梁清标赴广东,吏部侍郎陈一炳赴福建,就地监督撤藩。在军事上,康熙也做了准备。他命陕西总督鄂善总督云南军务,宁夏总兵官桑额提督云南军务,双管齐下——三藩,非撤不可!
礼部侍郎哲尔肯到达云南之后,先找了一个人商量。
这人叫朱国治,时任云南巡抚。
朱国治这个人,在历史上非常不好评价。说他是忠臣吧,他外号“朱白地”,当年任江苏巡抚的时候,是个著名的贪官,把江苏搜刮得天高三尺,百姓怨声载道。而且他还是清朝数一数二的酷吏,顺治末年轰动全国的江南三大案,“奏销案”“哭庙案”和“通海案”,他一个人占了俩。朱国治在江南杀得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以点评《水浒传》闻名于世的金圣叹就是死在朱国治手里。
说朱国治是奸臣吧,这次撤藩他表现积极,人人都知道去云南当巡抚是个要命的差事,他却自告奋勇,毅然前往。在任上,朱国治对吴三桂不卑不亢,该批评就批评,完全是一副不畏强权、为民为国的高大形象。
朱国治见到哲尔肯,一拍大腿,说:“你这时候来送死吗!”
哲尔肯蒙了:“此话怎讲?”
朱国治告诉哲尔肯,据他观察,吴三桂很大概率是要反了!云贵两省的关隘要冲已经全部被吴三桂换上了自己的亲信部将,哲尔肯进云南容易,想出去恐怕就难了。而且这几天平西王的部队正在厉兵秣马、整军备武,后勤粮草已经下发到各营,动武的迹象越发明显!
哲尔肯听得头摇心颤——这可如何是好?!
朱国治叹息一声:“来都来了,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只要吴三桂一天没反,咱们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朱国治说得没错,虽然吴三桂已经决定造反了,但在反之前,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
第一个问题: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还在北京做人质。
吴应熊的一生,真正应了那句话:“可怜生在帝王家!”他从小到大就没有自己做过主,永远是被命运推着向前走,最后却走到了死地。
表面上,吴应熊风光无限,早在顺治十年(1653年)就加封子爵,由孝庄皇太后亲自做主,迎娶皇太极之女建宁公主,成为清朝的额驸。顺治十二年(1655年),吴应熊加太子太保;康熙七年(1668年)晋少傅兼太子太傅。可背地里,吴应熊深知自己不过是张肉票。吴三桂在云南安分守己,他便安全无虞;吴三桂一旦有什么异动,头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吴应熊。说起来,自己开府建衙、起居八座,实际上不过是个朝廷里的摆设而已。
吴三桂现在要造反,首先就想到儿子怎么办。虎毒不食子,他无论如何不能置吴应熊于不顾。吴三桂命手下人秘密进京,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把吴应熊带回来。
可吴三桂的手下人潜入北京,见到吴应熊,并说明来意之后,吴应熊却出人意料地一口拒绝了——他决定留在京城。
没人知道原因,只知道吴应熊将长子吴世璠托付给来人,令其带回了云南。
今天历史学者对此的解释有很多,有的说吴应熊在用自己为吴三桂争取时间,因为一旦吴应熊失踪,朝廷就会立刻明了吴三桂造反的企图,那吴三桂就没有时间准备了。还有说吴应熊判断错误,他认为自己是额驸,只要不响应吴三桂谋反,康熙就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笔者认为,除了上述原因,吴应熊也许还有不舍。北京有他的妻子,有他的孩子。他与建宁公主结婚多年,早已成为一体,不能分割。他甘愿冒着被杀的风险,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爱人,因为如果他走了,就意味着夫妻二人的永别。
吴三桂看着信使带回来的孙子,不禁老泪纵横。可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这样了,毕竟起兵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即便想要收手,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