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章 “伊甸”
从出生起,元循便在“伊甸”里。
他并不知道,伊甸是什么意思,似乎是乐园?乐园又是什么?快乐的地方?
反正,他在这里,很快乐。
饿了,就吃树上的果子,渴了,就喝小河里的水,累了,就躺着晒太阳。
还有,父亲——
那是个高瘦的,脸上总带着笑意的男人。
父亲总是在“光墙”外面,那是一道很高的,看不到顶的墙,光滑无比,像凝固的水面,会映出他自己模糊的影子。
只有父亲来的时候,“光墙”的某个地方才会悄然洞开一个门,父亲会从那里走进来,带来一种奇怪的,不同的味道。
父亲会看他,用那双温和的眼睛,仔细地看着他奔跑,摘果子,喝水,躺在草地上,他看得很认真,嘴角总挂着笑。
有时,父亲会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那双手坚硬,但却很温暖,元循很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太阳晒过的石头。
“父亲!”
元循每次看到那张脸出现在“门口”,就会高兴地叫着跑过去,那是他的世界里唯一会变化,会回应他呼唤的存在。
“嗯,元循。”
这时候,父亲会应声,那像是定音鼓,轻轻敲一下,元循的心就安稳了。
“吃过了吗?今天开心吗?”
“吃过了!很甜!”
元循用力点头,指着树上的果子,又指着阳光下的草地:
“躺在这,很舒服,声音也好听。”
他其实并不知道,那清脆的鸣叫来自于什么,只知道是好听的声音。
父亲会顺着他的手指,看看树,看看草地,再看向更远处,那里也是树、小河、草地和光墙,构成一个规则的圆形。
然后,父亲的目光会落回元循脸上,笑意似乎更深一笑,却也更遥远一些。
他很少走进草地深处,只是站在入口附近,那片被元循踩得最实的空地上。
父亲有时会用手指点向他,元循便感到,一种奇特的微风吹过自己全身,像被一双无形的眼睛,透视身体的每个角落。
这种时候,父亲脸上的笑意会短暂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元循感到害怕的专注,但很快,笑意又会出现,那点微妙的感觉随之而去,仿佛是元循的错觉。
“很好,元循。”
父亲会这么说,像是确认了什么:
“伊甸很好。”
他的目光越过元循,望向这片被精确规划,精心维持的小世界中。
人造阳光恰到好处,风被调节得柔和不燥,所有的植物都在最合适的位置,提供视觉愉悦和食物资源,没有危险,没有意外,只有永恒的安全,与无知的甜美。
元循不懂,那句“伊甸很好”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父亲看之后笑了。
那就代表一切都好。
这片小小世界就是他的全部,有食物,有水,有舒服的阳光草地,有悦耳的声音,还有会定时来看他,抚摸他,叫他名字的父亲,这些难道还不够好吗?
这就是快乐的地方啊。
他的“伊甸”。
父亲要离开了,拍了拍他的头:
“继续玩吧,元循。”
然后转身,走向那个无声出现的“光门”,身影被那片光吞没,光墙重新闭合,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开启过。
元循站在原地,望着那片光墙。
父亲的离去会带来一瞬极短暂的茫然,像阳光被云遮住了刹那。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快乐重新填满。伊甸包裹着他,那点茫然迅速消失了。
他仰起脸,让阳光晒在脸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香的空气。
他是伊甸里的元循,父亲的孩子。
他拿起一颗刚摘下的果子,跑到父亲刚才站过的地方,那片踩得最实的空地。
他咬了一口甜滋滋的果肉,对着空无一人的光墙,模仿着父亲嘴角的弧度,露出一个纯粹而满足的笑容,对着那面墙,用力举起手中剩下的果子,大声喊道:
“吃过了!很甜!”
河水还在流,流吧。
他想。
反正果子在树上,一伸手就够得着。
光墙沉默着,映照着他无忧无虑的身影,而在光墙之外,是一处冰冷的控制室,伊甸中的一切都被显示在这里。
那个被元循称为“父亲”的高瘦身影——沈知远,静静注视着屏幕。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却流露出一丝愉悦的光,如同造物主,在凝视着完美的作品,无知的亚当,正安然栖身于他精心构筑的,名为“伊甸”的摇篮之中。
廖青鸾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知远身后,透过观察窗,凝视着那个身影:
“这就是新人类的‘命运之子’?”
她声音低沉,带着抑制不住的复杂。
沈知远并未回头,眼底那点愉悦并未消退,语调平稳,宛如在阐述实验结果:
“是的,元循是完美融合了旧人类基因极限,与新人类基因结构的存在,从理论上讲,他的终点将远超‘王’的巅峰。”
“然后你就把他关在这里?”
廖青鸾的声音有些苦涩:
“像是观赏笼中的异兽?”
沈知远终于转过身,脸上没有波澜,只是平静地应对质疑:
“‘伊甸’本身,就是一件顶尖的炼器造物,是他最理想的生存环境。”
深绿使徒的声音中压抑着愤怒:
“他跟帝国没有半点关系,创造他的生殖细胞,来源于我们旧人类!他的诞生,不是为了当一只供人观赏的鸟儿!”
沈知远平静地说道:
“要怪,就怪他的进化潜力最高吧,超越了所有个体,无论旧人类还是新人类,正因如此,他被庞大的命运垂青。”
他指向监控屏幕,元循刚好打了个呵欠,但沈知远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命运’的总量是有限的,只要将绝大部分气运聚焦在‘伊甸’之内,那么新人类族群的进化速度,就会被大幅抑制,从而确保,我们‘旧人类’的延续和主导地位。”
廖青鸾沉默了,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最终转身离去。
而那片虚假乐园中的少年,还在开心地数着鸟的叫声,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为了整个族群无形的枷锁。
然而,在肉眼不可见的领域,正有一条巨大的蛇,正窥探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