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第三次搬家:裂缝里的候鸟(1)
老座钟的铜摆第五次锈蚀时,沈夏的发梢已能触到窗台上的粉笔灰。沈夏已经五岁了。五年来,外公的铜烟杆弯成问号,专挑瓦缝里新结的蛛网;外婆的蓝格尿布裁作书包内衬,洗出云絮般的纹路。沈夏也已经会走了,她说话比同龄人慢半拍,每个字都像裹着米浆的裂缝——得等阳光晒透才肯剥落。
“夏——夏——“外婆教她念名字,枯枝似的手指在积灰的玻璃上划拉。水汽顺着笔画凝成溪流,蜿蜒漫过1993年贴的褪色窗花。沈夏的舌尖顶着上颚,喉头发出幼猫般的咕噜声,头上的小辫子一晃一晃的。老宅的裂缝在这时颤动起来,墙皮下传来白蚁啃噬的密语。
上学用的千层底纳到第三十二层时,梅雨季来了。外公在门槛泼雄黄酒驱蛇,醉醺醺的蜈蚣爬过沈夏用石子摆的“家“字。外公泼出第九碗雄黄酒时,老宅屋檐的水渍正爬成新版地图。小小的沈夏跪在青石板上摆弄她的蚂蚁舰队,桑叶船载着今年的初熟枇杷,正要驶向裂缝深处的白蚁王国。蝉鸣突然断了,有团汽油味的阴影漫过石缝——那是辆黑色奥迪100碾碎了井台的青苔,排气管喷出的热浪惊飞晾衣绳上的家燕。
“丧门星还在这儿?“
翻毛皮鞋碾碎桑叶船队的瞬间,沈夏看清鞋底粘着的金箔——和弟弟满月宴上掰碎的杏仁酥同个色泽。父亲无名指的金戒刮擦着门神尉迟恭的脸,秦琼的眼睛去年就被刮花了。母亲怀里的男婴裹着苏绣百子被,金线蟠桃纹刺痛她的瞳孔。弟弟啼哭掀开的襁褓缝隙里,露出母亲小腹的剖宫产疤痕,蜈蚣似的针脚正对着老宅的裂缝冷笑。
沈夏已经五年没有见过她的父母了,尽管这么久不见,她也知道这就是她的父母,因为外婆总是会给她讲她的父母是怎么样的,还会给她看照片。这一刻的沈夏是惊慌无措的但也有点莫名的高兴,她起身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灰,人也变得羞涩起来,她小跑着过去,声音青涩的喊着“妈-妈”,然而几年不见,他的母亲也没了当初的心疼与不舍,因为男孩的出现这一切都变了,她的母亲只是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小小的沈夏当时不懂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只是觉得她的父母好像都不是很喜欢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母亲的高跟鞋跟卡进菜畦裂缝,鞋底沾着去年埋的枇杷核,外公外婆看见他们高兴的喜出望外,迎着进了屋,沈夏也跟着进去,她独自找了个小凳子坐在了墙角,“市里高铁要过咱们镇。”父亲抖开蓝图,金戒指敲打着“扩建区”的红线。图纸边角粘着拆迁办的红头文件,沈夏不识字,却认出那公章和老宅房契的朱砂印一模一样。母亲怀里的男婴裹着苏绣百子被,金线蟠桃纹刺得她眯起眼——弟弟满月宴上掰碎的杏仁酥,也泛着这种毒蘑菇般的金黄。
“那咱们这房子是要拆了吗?”外婆不舍的说道。“拆了又不是不补偿你,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把旧房子拆了建新房子,妈,你就放宽心吧这些交给咋们就行了。”母亲开口说道。后面说的话沈夏已经不记得了,外公外婆也同意了拆迁。沈夏并不懂拆迁,只知道她住的地方好像要没有了,她的不舍快溢出来了,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