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笔聊
冯春听到喊声，不由得赞叹。
“刘婶这嗓门可真大啊。”
“大不大轮到你说？”
范老太眼皮都没抬，“那是个能干的，你给我放尊重点儿。”
这个四合院里的四户人家，住在正房的关华强一家人口最多，足有五人。
西厢房的柳志国一家条件最好，能吃三份粮。
倒坐房里的冯春祖孙俩亲戚最少。
至于东厢房的孤儿寡母，大概就是嗓门最大和听力最差的组合。
总之，各有各的“优势”。
热烫的洗脚水端到跟前，范老太脱了鞋袜，把脚缓缓沉入水里。
“你去图书馆也罢，出去玩也行，除了茬架拔份儿拍婆子，吃饱了没事儿干的时候，也想想你以后该干嘛……”
耳听得奶奶絮絮叨叨地说教，冯春不由自主地伸手摸摸衣服兜里的稿子，发现自己又把苏晚晴的笔顺回来了。
等等，为什么会说“又”呢？
“至少我知道现在该干嘛了！”
冯春自嘲一句，扭头拽开帘子进了屋，拉开抽屉，找出那天从柳宁手里借来的两支笔，又翻出舅舅买来的复习资料，转身出了门。
跨过月亮门，凑到西厢房门口，眼看里面亮着灯，冯春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过于健壮的女人。
这女人短短的头发，身高不算高，两条胳膊却显得格外浑圆，脸上岁月的痕迹下面还能看到当初清秀的轮廓。
“阿姨！打扰您了！”冯春开口笑道，“我过来给柳宁送点材料。”
“哦哦！小春儿啊！快进来，外面冷！”
开门的是柳志国的老婆张小五，她说话声音有点沙哑。
把冯春让进来，她扭头要去给冯春倒茶。
冯春走进来，这屋里比冯春家亮堂不少，灯泡瓦数明显要大，堂屋居中的桌上摆着茶壶，屋里还有点淡淡的菜香，似乎刚吃完饭不久。
“别忙了阿姨，就一小会儿！”
冯春嘴里推让着，扭头望望，“柳叔没在家？”
“咳！跟朋友喝酒去了。”张小五咳嗽一声，面色不虞，“也不知道怎么成天这么多朋友！”
俩人说着闲白，右手边的花布帘子里露出柳宁的脑袋，也不说话，就面色平静地看着冯春。
“阿姨，我先给柳宁送东西！”
“哎！去吧！”
张小五看着冯春进了闺女的屋，伸手拉上帘子，自己则是蹑手蹑脚坐在八仙桌旁，竖起了耳朵。
走进柳宁的闺房，冯春对这里没有半点陌生。
前世自己跟柳宁和她姐姐的渊源牵连十多年，其中的纠葛早已说不清道不明，这间姐妹俩的闺房更是出入不知多少次。
看着墙上略略泛黄的女排海报，再瞅瞅一旁书桌上米黄色的硬塑料台灯，冯春的脑海中忽然闪回过无数的画面。
直到站在一旁的柳宁把摊开的手晃到脸上，冯春才恍然回神。
前世那个总爱挖苦自己，却不离不弃陪伴身旁的影子和如今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看着灯光下柳宁的面容，此时此刻，冯春忽然有了一种觉悟。
前世的他经历了太多纠葛，很多时候他宁愿孤零零的一个人，根本不欠任何人的情。
所以哪怕身边的红颜知己，他也总是难以下定决心。
如今看来，男人总免不了要欠情债的，既然如此，那倒不如渣一点，滥情也总比无情好。
再苦一苦自己吧，骂名由作者来背。
“那天借的两支笔，还给你。”
他伸手把笔放到柳宁手心，鬼使神差地顺手摸了一下。
少女温热的手心如丝缎般细腻。
柳宁一下子攥紧了手中的笔，眼睛瞪圆，一脸羞恼和惊恐。
不过她却没出声，只是用眼神和唇语示意冯春。
【你疯了？我妈在外面呢！】
冯春不以为意地笑笑，又从袋子里掏出舅舅送的复习题。
“我舅舅明知道我没上过高中，还羞辱我，说鼓励我考大学，不过也好，倒是甩给我一大堆复习资料，文科理科的都有，反正我也用不上。
“我记得你是学文吧？你挑挑？”
柳宁这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接过那一大摞试卷，柳宁捡出理科的放在一边，把余下的归拢归拢。
“谢谢你啦。”
“甭客气，对了……”冯春低声道，“我还有个问题要请你帮忙。”
他伸手拿过柳宁桌上的草稿纸，嘴上说，“我最近准备出去找点活干，你能不能帮我写几张简历，就是姓名年龄住址那种最简单的，再给我写点好话。”
手里的笔却刷刷写下一行字。
【你今天挺好看。】
柳宁抿着嘴朝冯春剜了一眼，只可惜昏弱的光线看不出少女羞红的脸颊。
这会儿她穿着一个浅蓝色的毛衣，依旧是扎得高高的马尾，洗得发白的运动裤下面是纤细笔直的腿，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打扮。
她一边回答道，“写什么好话？”
手里则是抢过笔，飞速写下“流氓”两个字。
“就比如我个子高、力气大，诚实肯干，任劳任怨什么的。”
冯春接过笔，【不反驳夸你好看的部分吗？有点自恋。】
这下柳宁更生气了，连笔也不抢了，直接说道，“我怎么没觉得你有这些优点呢？”
冯春也不生气，反而声音愈发诚恳。
“王婆卖瓜嘛，总不能说我好吃懒做，天天跟人打架吧？再说了，我现在是真想找点儿活干，至少不能让家里天天吃糠腌菜吧？”
“怎么样？帮帮忙？”
“嘁！”柳宁冷哼一声，眼睛却落在草稿纸上。
冯春则是继续走笔。
【卷子是专门给你要的，好好做，月考进步了我带你去西顶庙会。】
这下柳宁的眼睛亮了。
西顶庙会在海淀西边的蓝靛厂，每逢农历四月初一到十五开半个月，算是这附近最热闹的大集。
她脸上露出笑意，嘴里却一语双关。
“哼！看在邻居的份上，我勉强答应你这一回！”
“那太好了！”冯春一脸笑意，顺手撕下稿纸叠起来揣进衣服兜里。
“改明儿等你写好了叫我来拿！”
说罢，他挑帘出了屋。
在外面听了半天的张小五状作喝茶，“小春儿不再坐会儿了？”
“不了阿姨！您早休息！”
冯春礼貌地欠欠身，转身带上门离去。
眼看冯春儿走了，张小五挑帘进了里屋。
“你说你这孩子，人家冯春给你送材料你怎么还对人家爱答不理的？”
“谁爱答不理了？”柳宁不服气，“我是不是还得把他送到门口跟他说欢迎下次光临啊？”
“啧！这丫头！”
张小五嫌弃一句，转而夸起冯春来，“你看人家冯春，长得周正，人也没有说的这么邪乎。
“他妈妈刚死几个月，就知道孝顺老人，为家里分忧，我看呐，肯定是转性了！
说了半天，她拍手总结。
“这么好的孩子，咱得帮！”
柳宁心想，你要是知道他刚才在纸上写的什么，说不定要出去把他撕了。
她也不说话，拽过地理课本低头看了起来。
张小五眼看闺女不搭话，也不生气，只盯住她好好复习，便又走出去，拉好帘子。
不一会儿，屋子里响起了低低的收音机声音。
柳宁听着外面压低的咳嗽声和电台里咿咿呀呀，翻过冯春送的卷子，心里却萌生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