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醉仙楼风云起 无极步初显威
时光荏苒,三日期限倏忽便至。这一日,乃大宋至道元年(公元995年)冬末,十一月廿三。汴京城内,彤云密布,朔风凛冽,预示着一场大雪即将来临。街面上行人稀疏,皆是行色匆匆,然在这萧瑟的表象之下,一股更为紧张肃杀的气氛,已在悄然弥漫,仿佛巨浪滔天前的短暂平静。
申时将末,天色已有些昏暗。城西那座闻名遐迩的“醉仙楼”,往日里此刻正是华灯初上、宾客盈门、喧嚣热闹之际,今日却显得异常冷清。酒楼门前,只挂着“东家有事,今日暂歇”的木牌,几名身着厚实棉袍、头戴毡帽的汉子,看似百无聊赖地在门口呵手跺脚,实则目光如电,不时扫过周遭的街巷,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动。这些人,正是石经纶从磐石坞中精心挑选出来,负责外围警戒的精锐好手。
醉仙楼三楼,最为雅致的天字号包间之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室内的寒意。
主位上安坐一人,年约五旬,面白微须,眼神锐利而深沉,正是当朝权倾内宫的内侍省都知王继恩。他今日并未穿着宫中服饰,而是一身锦袍,作富绅打扮,但那股久居上位、发号施令的威严气度,却丝毫不减。
在他对面,则坐着一人。此人身形高大挺拔,肩宽背厚,虽着寻常的玄色锦袍,却难掩其骨骼之中透出的雄浑气势与久经锤炼的精悍。他年约五十上下,面容古峭,线条分明,双颧微隆,一双眸子深邃而锐利,开阖之间,精光并非外露炫耀,而是如千年寒潭般深不可测,偶尔一瞥,却又似能迸射出鹰隼搏兔般的凌厉寒芒,能洞穿人心。颏下一部浓密的虬髯,梳理得一丝不苟,却依旧根根如铁针般透着刚硬,更添了几分威猛与桀骜不驯的气概。他便是名震江湖,令无数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磐石坞之主,石经纶。此人虽早已不在朝堂,身处草莽,然其武学修为已臻化境,内外兼修,一部《铁衣烈阳功》更是练得出神入化。他静坐之时,渊渟岳峙,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宗师气度,威严之中又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邪气与孤高,令人望而生畏,不敢小觑。
雅间内,除了王、石二人,尚有四名气息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壮汉,皆是王继恩在宫中或朝中的心腹干将,或是石经纶在磐石坞中的得力臂助。
王继恩端起面前温热的酒杯,目光投向窗外飘落的细小雪花,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石邬主,此番邀你夤夜入京,想必你也明白,时不我待。官家(指太宗赵光义)龙体近来每况愈下,朝中暗流汹涌,太子赵恒虽有仁名,却过于优柔。我等筹谋多年,也该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石经纶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那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精光,声音沉雄而富有磁性:“王都知所言,石某自然明白。太子仁厚,确非我辈良主。官家龙体若有不虞,新君登基,你我过往所为,恐难有宁日。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他端起酒杯,与王继恩虚空一碰,一饮而尽,“磐石坞的弟兄,以及在京畿左近安插的人手,皆已枕戈待旦。只待都知与宫中李娘娘那边定下时辰,石某自当全力以赴。”他的话语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与狠厉。
王继恩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点了点头:“石邬主果然是深明大义,快人快语。不错,官家近来常常精神不济,对朝政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李娘娘那边亦已准备妥当。我等只需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
就在王继恩话音未落之际,雅间之外,极轻微的一声异响,有如一片枯叶被夜风吹拂,掠过窗棂。
“嗯?!”王继恩与石经纶几乎同时目光一凝!两人皆是顶尖高手,耳目之灵敏远超常人。
石经纶眉头微蹙,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他生平最恨被人暗中窥伺。他并未如寻常武夫般暴喝,而是冷哼一声,一股无形的威压已然散开,同时对王继恩道:“王都知稍待,待石某料理了这几个不知死活的苍蝇,再与都知细叙。”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鬼魅般飘然而起,竟无半分声息,直接从三楼窗户穿梭而出,其轻功之高,已入化境,绝非寻常江湖好手可比。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他与王继恩密议之时前来搅扰。
几乎在同一刹那,醉仙楼对面一座略显破败的阁楼屋顶之上,萧辰与张念真正屏息凝神,透过从墨渊处得来的特制“千里筒”,仔细观察着醉仙楼顶楼包间内的动静。
“不好,被察觉了!”萧辰心中一凛。方才他为了将千里筒对准窗口缝隙,身形微动,不慎踩动了一片松动的瓦砾,发出了那细微的声响。
张念真反应亦是极快,低喝一声:“走!”当下拉起萧辰的手臂,便欲从屋顶跃下。
二人身法皆是轻灵迅捷,刚欲借力腾空,便听得“咻咻”两声尖锐的破空之音,两支闪着寒光的短矢已如毒蛇吐信般,自醉仙楼方向激射而至,直取二人面门要害!
“小心!”萧辰瞳孔微缩,反手抽出背上短剑,剑光一闪,“叮叮”两声脆响,将两支短矢精准地磕飞。
与此同时,醉仙楼下方街道上,数名早已埋伏的磐石坞好手已如凶悍的狼群般从暗处窜出,迅速将阁楼团团围住,断绝了他们的退路。
萧辰与张念真见状,心知今日之事难以善了,不敢有丝毫恋战之心,立刻施展轻功,从阁楼另一侧跃下,向着远处错综复杂的街巷之中遁去。
石经纶已然落在阁楼屋顶,见二人逃窜,眼中寒芒一闪,身形如大鹏展翅般追击而去,口中却未发一言,但那股森然的杀气,已然锁定了二人。他身为一代宗师,自负身份,若非此事干系重大,他本不屑亲自出手对付这等小辈。
三人一追两逃,兔起鹘落,转瞬间便已掠出数条街巷。
汴京城内,夜色已深,雪花渐大。偶尔有晚归的更夫或巡夜的兵丁,见到这般屋顶追逐的惊险场面,皆骇然失色,远远避开。
追至一处灯火昏暗的僻静巷弄,萧辰见石经纶紧追不舍,其势如山崩海啸,心知若不设法阻上一阻,只怕难以甩脱。他猛然一咬牙,对张念真急声道:“念真师妹,你先走,将消息速速带给陆师兄和吕相!我来设法拖住他!”
“萧师兄!”张念真闻言大急,不愿独自离去。
“快走!莫要迟疑!此事要紧!”萧辰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心中清楚,以石经纶的武功,他们二人联手也未必是对手,若都陷在这里,消息无法传递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张念真银牙紧咬,深知此刻并非意气用事之时,深深地望了萧辰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与决绝,不再多言,身形一纵,如一只轻盈的雨燕,向着巷口方向疾掠而去。
石经纶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早已看出这二人身法不弱,若让那女子走了,传递消息,终究是个麻烦。他左手一扬,三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菱形铁蒺藜已成品字形激射而出,目标直指张念真后心要害!其手法之刁钻狠辣,可见一斑。
“休想!”萧辰怒喝一声,想也不想,身影陡然一晃,竟以后发先至之势,挡在了张念真身后。同时,他脚下步法变幻,正是新近从种放道长处学得的“无极步”!此步法看似飘忽不定,实则暗合阴阳八卦之理,变幻莫测,能在方寸之间挪移闪避,迅捷异常。
只见萧辰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接连晃动,带起一连串残影,手中短剑疾刺而出,剑尖在空中划出三道玄奥的弧线,“叮叮当!”三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那三枚歹毒的铁蒺藜竟被他悉数击落在地!
然而,就这么一阻一挡的瞬间,石经纶已然追至近前,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的漠然,二话不说,蓄满《铁衣烈阳功》真气的一掌,便如一座燃烧的火山般,狠狠拍向萧辰胸口!
这一掌,掌风呼啸,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灼热气浪,尚未及身,萧辰便已感觉到周身空气仿佛都被点燃了一般!石经纶含怒出手,又是成名绝技,自信便是与张无梦、种放这等级数的前辈高人硬拼,也能让他们吃个暗亏。
萧辰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压力当头罩下,仿佛要将他碾成齑粉。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体内墨渊所传的内功心法疯狂运转,同时脚下“无极步”再次施展,身形如鬼魅般向侧后方滑开数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掌力最刚猛的正面。即便如此,那灼热的掌风边缘擦过,依旧让他胸口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咦?!”石经纶发出一声充满意外的轻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子,身法竟如此诡异步法,能避开自己这志在必得的一掌。要知道,他这《铁衣烈阳功》一旦锁定目标,鲜有人能从容躲过。
“好小子,身法倒是不错!可惜,今日遇上了我石经纶!”石经纶冷哼一声,傲然喝道,同时心中杀意更盛。此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若任其成长,将来必成心腹大患。
萧辰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眼神锐利如鹰,冷然回敬道:“石邬主武功盖世,却甘为虎作伥,图谋不轨,难道就不怕他日身败名裂,为天下英雄所不齿吗?”
“哈哈哈!真是天真!”石经纶仰天狂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张狂,“这世间,从来都是强者为尊,胜者为王!史书,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小子,你既然自寻死路,那便休怪石某手下无情了!”话音未落,他身形再次暴起,腰间古刀已然“呛啷”一声出鞘!
一道雪亮的刀光,宛如九天之上劈落的闪电,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霸道气势,以及《铁衣烈阳功》特有的灼热刀气,直劈萧辰面门!
这一刀,快、准、狠,兼而有之,刀锋未至,那凌厉无匹的刀气已割得萧辰面颊隐隐生痛。
萧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战意却不减反增。他知道,今日面对的是成名已久的一代枭雄,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将招隐山一脉的精妙剑法施展到极致,剑光闪烁不定,如水银泻地,又如羚羊挂角,绵绵密密,护住周身要害,同时脚下“无极步”不停变换,在石经纶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竭力周旋,试图寻找一线生机。
“叮叮当当!嗤嗤嗤!”
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更有衣袂被锐利刀气割裂的声响。
萧辰的剑法以精巧变化见长,剑走轻灵,招数层出不穷。然而,石经纶的《铁衣烈阳功》实在太过刚猛霸道,内力雄浑,源源不绝,刀招大开大阖,每一刀都仿佛带着开山裂石的巨力。萧辰凭借“无极步”的玄妙,数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攻击,身形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但每一次兵刃硬接,都只觉虎口剧震,手臂酸麻,内息翻腾不已,渐渐有些支撑不住的迹象。
石经纶越打越是心惊,这小子的身法滑不留手,诡异步法层出不穷,竟能在自己全力攻击之下支撑这许久,远比他预想的要难缠。他已动了真怒,刀势越发凶猛,招招皆是石破天惊,力求速战速决。
就在这危急万分的关头,忽听得巷口方向传来一声清朗的道号,声音不高,却清晰异常地传入巷中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无量天尊!石邬主,手下留情,何苦与小辈一般见识!”
随着这声悠扬的道号,一道青色身影仿佛缩地成寸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经纶与萧辰之间,速度之快,竟连石经纶这等高手也未曾察觉其是如何到来的!
来人身着朴素的青色道袍,头戴逍遥巾,面容清癯,三缕长髯飘洒胸前,双目开阖间神光湛然,手中持着一柄拂尘,正是清风观观主,陆清远的师父——种放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