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轮残响:齿轮之心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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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星轨怀表与时间漩涡

浮空城阿卡迪亚的黄昏浸染着工业废气的锈红色,齿轮群岛边缘的排气阀每隔七分钟便喷涌出蓝紫色蒸汽,这些掺杂着星砂残渣的雾霭在云端凝结成毒蕈状的云团,将落日切割成支离破碎的金箔。钟摆巷37号的齿轮工坊蜷缩在第三悬臂区的阴影里,屋顶的六棱玻璃穹顶早已被酸雨蚀刻出蜂窝状的纹路。我蹲在橡木工作台前,听着蒸汽管道深处传来的震颤——那是时间管理局通过地下神经网络向全城灌注的标准计时频率,每秒误差不超过百万分之一,如同勒紧整座城市的金属绞索。

陈列架上三十七个年代的钟表残骸投下獠牙般的阴影。最古老的日晷仪表面留着闪电状裂痕,那是母亲第一次尝试用星砂熔接失败的纪念品;维多利亚时代的座钟腹腔内嵌着半颗仍在跳动的机械心脏,每当整点时分便会发出新生儿般的啼哭;而此刻躺在我掌心的1887年产天穹怀表,正渗出蛛网状的冰晶。黄铜表壳内侧的克劳狄乌斯家徽在斜射的夕光中泛着血痂般的暗红,当磁吸镊子夹住月相齿轮的瞬间,一粒星砂突然在发条盒深处闪烁——这足以让时管局判处死刑的违禁品,本应在三年前的大清扫中被熔毁成铁水,却如同诅咒般藏匿在母亲最珍爱的收藏中。

“擒纵叉的宝石轴承该上油了。”母亲的全息影像从蒸汽雾中浮现时,我故意让镊子在蓝宝石表面刮出尖锐的摩擦声。她鼻梁上的半月形护目镜留着我七岁时刻的划痕,工装裙第三颗纽扣仍是替代用的微型齿轮——这些细节在过去七十三天里被我反复验证过2389次,每一次触摸投影边缘泛起的像素涟漪,都像是用刀尖在心脏上刻下新的计数。投影仪底座突然传出晶体过载的噼啪声,她身后陈列柜的阴影里,某个本该存放星砂的琉璃瓶正在渗出液态月光,银蓝色的流体顺着橡木纹理蔓延成神经突触般的诡异图案,在墙角汇聚成闪烁着荧光的漩涡。

“梵蒂冈天文台订制的星象仪……”我拖长尾音,看着影像中母亲的左手无意识地去摸左胸口袋——那里本该别着管理局的时计徽章,此刻却只剩下织物被灼烧的焦痕。怀表突然在我掌心剧烈震颤,六根指针挣脱发条束缚逆向飞旋,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如活蛇般扭动,在黄铜表面蚀刻出带倒刺的荆棘纹路。母亲的全息影像开始分裂,穿靛蓝工装的她身后浮现出穿管理局制服的另一个投影——两人脖颈上都缠绕着刻满古迦南咒文的锁链,锁链末端连接着悬浮在虚空的齿轮刑具,那些带锯齿的转轮正缓缓碾碎她们的脚踝。

“关闭次元稳定器!”双重声波裹挟着不同频率的电磁脉冲,震得我耳蜗渗出腥甜。扑向墙角蒸汽阀轮的瞬间,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本黄铜质地的把手已异化成布满神经突触的生物机械,青紫色血管在金属表面搏动,粘稠的组织液正从螺栓缝隙渗出,在地面汇聚成闪烁着星辉的脓血。指尖触碰到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母亲在暴雨夜将怀表塞进我的襁褓,她的瞳孔中倒映着十二重月蚀;乌鸦面具人手持齿轮手术刀,在我太阳穴上刻下与城市钟摆同步的胎记;还有那些在时间管理局禁闭室里日夜作响的滴答声,每一声都精准对应着我动脉的震颤。

整座工坊的齿轮集体发出濒死的哀鸣。玻璃穹顶外,凝固的黄昏正在碎裂:悬停在空中的蒸汽列车拖着紫色晶化的尾迹,行人提着的煤油灯在时空静滞中化作发光的琥珀,连钟摆巷口常年喷涌的熔岩泉都冻结成黑曜石棱柱。我的发梢在静电中根根直立,目睹怀表释放的力场撕裂出星空裂隙——那幽蓝深处的齿轮轮廓,分明是《时匠禁令》中记载的“亵渎之物”。无数青铜齿轮在虚空中咬合转动,中央悬浮的机械大脑表面浮现出母亲年轻时的面容,她的嘴唇开合间吐出带铁锈味的词句:“第七次月蚀前找到相位罗盘!”

两个母亲同时嘶喊。穿工装的她被锁链勒出电子雪花般的噪点,穿制服的她正将枪口抵住自己太阳穴。警报器的锐鸣刺穿空气时,我看见她们唇边同时泛起虹彩涟漪——那是记忆水晶被篡改时特有的数据流残影,就像三周前我在中央数据库看到的、母亲七年前被删除的入职档案。防爆盾撞破橡木大门的刹那,我摸到母亲缝在裤缝里的记忆水晶,冰凉的晶体表面凸起克劳狄乌斯家族的纹章,那凹凸的触感与锁骨下方的胎记完美契合。

守卫们的时计徽章在怀表辉光中褪去伪装,露出镜像对称的乌鸦图腾。电磁网笼罩而来的瞬间,怀表迸发的强光将时间拉长成粘稠的蜜糖。我看见网上的每个节点都在析出记忆碎片:穿白大褂的母亲将星砂注入婴儿的囟门,液态金属顺着青色血管蔓延;乌鸦面具人在产房外调试某种齿轮仪器,仪表盘上的数字与我出生证明上的时间戳同步跳动;而我的第一声啼哭与全城的钟表产生共鸣,震碎了时间管理局顶楼的观测棱镜。当第一枚齿轮状雪花穿透穹顶落在手背时,怀表内藏的星象仪突然投射出全城的地下管网图——每条蒸汽管道都连接着我太阳穴上跳动的血管,泵送着掺杂星砂的血液。

阁楼暗门在齿轮转动的圣歌声中开启,陈腐的松木味里混着星砂燃烧特有的硫磺气息。《时间编织者手札》在尘封的工作台上自动翻页,虹膜验证页贪婪地吞噬我的血珠。羊皮纸上晕染出的母亲年轻得可怕:二十岁的她站在浮空城钢铁骨架间,怀中襁褓伸出的机械义肢正紧握着此刻震颤的星轨怀表。背景里未完工的钟表塔上方,十二道月蚀光环中悬浮着数百个玻璃培养舱——每个舱体内都是正在诞生的“我”,有的浑身嵌满齿轮,有的瞳孔闪烁着星辉,还有的皮肤下流淌着液态月光。她们的手腕上都戴着与此刻相同的怀表,表盘上的日期却分别指向不同的世纪。

窗外飘落齿轮状的雪,第七次钟鸣震碎云层时,手札最后一页的星辉文字在蒸发前重组为新的警告:“致打开此书的艾琳:当你读到这段话,说明我已经失败了七千四百二十一次。”血液突然在耳膜内轰鸣,我听见血管里传来发条转动的声响,而工坊地下深处,某种巨大的机械脏器正在与我的心跳同步搏动。陈列架上的钟表残骸突然集体倒转,维多利亚座钟里的机械心脏爆发出尖锐的哭嚎,日晷仪的裂痕中渗出星砂溶液,在地面汇聚成指向地下室的血色箭头。

当我掀开暗格下的活板门时,腐臭的蒸汽扑面而来。锈蚀的阶梯螺旋向下,每一级台阶都镶嵌着刻满咒文的齿轮。在深渊般的底部,巨大的玻璃培养舱浸泡在荧光绿液中,舱体内漂浮着与母亲面容相同的女人——她的脊椎连接着无数电缆,太阳穴上插满星砂注射器,而她的双手,正机械地重复着制作怀表的动作。培养舱外的操作台上,堆叠着七千四百二十本染血的《时间编织者手札》,每本封面都印着不同时期的我的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