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还愿之夜

夜色浓得像墨，沉沉压在人心上。

我站在旧宅前，手中握着那张泛黄的“借命还纸”符箓。

风从胡同深处吹来，带着不属于现代的气息——潮湿、发霉，还有点熟悉的纸灰味道。

我抬头望去，那扇屋门仍旧紧闭，门上贴着的红纸边角早已翘起，像一张残破的脸，静静地窥视我。

三夜还愿，跪在纸门前，不能动，不能说，不能哭。

这是房东交代的“规矩”，否则童灵不应，纸咒反噬，命归黄泉。

我不信鬼神，可眼下，我已不是普通人——右眼里，那些红纸符文越来越频繁地浮现，有时甚至遮住整个视线，我仿佛戴着一张活着的纸脸在看这个世界。

我跪了下来。

第一夜，很安静。

我将符箓焚化，香灰落在砖地上无声无息。

夜风吹动门上红纸，轻微鼓动，像婴儿的呼吸。

凌晨三点，那熟悉的童谣自耳中响起，不是外界传来，而是我的脑子里，有人在唱：

一张纸，两张纸，糊住眼睛看不见……

三张纸，四张纸，童子哭声满庭前……

门后，有脚步声。

我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却死死按住自己，不许动。

脚步停在门后，像有什么东西正贴着纸门听我呼吸。

我能感觉到“她”在，站在门后，隔着一层纸在看我。

忽然，“吱呀”一声轻响，纸门的一角凹陷了一点。

不是开门，而是从里边，有人伸手压着门纸，轻轻地往外推。

纸门凹下去的地方，慢慢印出了一只小小的手掌。

我的呼吸几乎停了。

我死咬舌尖，让自己别晕过去。

一股血腥味瞬间涌入口腔，我咬出了血。

手掌停了一会儿，然后悄然缩回，门恢复原状。

童谣声也停了。

我撑到天亮，第一夜平安。

**

第二夜，下起了雪。

雪花静静飘落，却无声落地，仿佛整个胡同都被时间抽空。

我照旧焚符、跪香，但这一次，跪下不过半小时，我右眼突然剧痛，眼前红光闪烁，一张张红纸人脸在我视野里浮现、扭曲。

每一张脸都像是从纸门后飞出来的——孩童、老妇、笑脸、哭脸，甚至还有一张是我自己！

我想闭眼，可右眼已经无法闭合，像被纸胶牢牢撑开。

然后，我看见门缝处有一滴血缓缓渗出——红中带黑，滴在地上，竟冒出微微烟气。

“她”又来了。

但这次，不止她一个。

门后传来低语，是数十个童声在念：

“咒未破，门不开，借你命，再封来……”

红纸门忽然鼓起，如同被风猛吹，却分明没有一丝风。

我死死跪住。

门后忽然“啪”地一声，像是某个脆弱东西摔碎了——那一瞬间，我的右眼看见了——

纸门后，是一间满是纸人的屋子。

成千上万的纸人，站满了地板、墙壁、甚至屋顶，它们头上贴着黄符，眼睛用黑墨点着，一动不动，唯独门口一张纸人，正在缓缓回头。

是她。

“她”望着我，眼中泛着熟悉的温柔，却又多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悲凉。

她张口说了什么，我听不见。

因为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是第三者！

胡同尽头，一个人影在雪中逼近，手里拎着什么。

我下意识转头，只见是一个穿旧军大衣的老头，皮肤黝黑，脸上纹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他走到门前，瞟我一眼，咧嘴冷笑：

“封灵之术，这年头还有人敢还愿？小子，你走不掉了。”

我想问他是谁，却不能开口。

老头往门前撒了一把白灰，纸门猛地颤抖了一下，门上浮现出一道光符——竟像是某种锁灵的封印。

他低声念咒，纸门传来孩子尖锐的哭声：“呜哇——！”

我耳中嗡地一响，整个人像要裂开。

“她”被困住了。

而我，成了锁魂的祭品。

**

第三夜，雨雪齐下，纸门彻底变形。

半夜时分，老头再度出现，却躲在黑暗处窥视，不再靠近。他在等什么？

而我，不知为何，体温骤降，呼出的气竟是纸屑。

我的身体，在往纸人变化！

我终于明白，“还愿”并不只是跪香三夜，而是替她守门，成她的替身！

我快撑不下去了。

就在门即将打开的前一刻，我拼尽全力掏出最后一张“纸契”，贴在自己右眼。

轰！

右眼瞬间炸裂般剧痛，热流涌出，我却终于看清了纸门后真正的“她”——

一个孩子。

只有四五岁大，脸上还挂着眼泪，手里却抱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人——是她用“我”的模样折成的。

她将纸人小心翼翼放在门后角落，轻声说：

“你帮我守门……我不哭了。”

啪——

纸门自动闭合。

门纸焚尽，四周雪停。

我摊倒在地，右眼流出最后一滴血泪，模糊中，看见纸门上的红符缓缓裂开——裂缝中，一个小小身影渐渐走远……

我活了下来，但自此再也不能入眠。

因为每闭上眼，就看见她站在门后，望着我——

没有恨，只有不舍。

纸门之后，从不是地狱。

而是一个没人肯守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