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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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外滩的红玫瑰

民国十年三月初七,惊蛰。上海法租界的风裹着黄浦江潮气,把外滩的路灯吹得忽明忽暗。林晚秋蹲在警戒线外,看着巡捕用草席盖住尸体。死者脚腕上的红绳晃了晃,绳结里卡着半粒珍珠——和她今早收到的匿名信里写的一样。

「让让,记者先生。」她扯了扯灰布旗袍的领口,故意把发丝弄乱,混在围观人群里往警戒线挤。守在现场的巡捕伸手拦她,她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采访本:「民生报的,来问问沈小姐的事。」

「没什么好问的,自杀。」巡捕叼着烟,眼神在她胸前的记者证上扫了扫,「跳江前喝了酒,遗书都留了。」

林晚秋没接话,盯着地上的水洼。尸体周围的砖石是干的,若真是跳江自杀,衣服该湿成一团,可她刚才看见草席边缘透出的旗袍下摆,褶子都没开。她往旁边挪了两步,鞋底碾到个硬物——半朵枯萎的红玫瑰,花瓣上沾着暗红色粉末。

「沈小姐平时待人挺好的。」旁边卖烟的阿婆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前儿个她还来买烟,说要是有人来问她,就提百乐门三楼的水晶灯。」

林晚秋心里一跳,把玫瑰塞进采访本,又往百乐门方向走。路过巷口时,一辆黑色轿车急刹,后座下来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怀里抱着金属箱子,箱子角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冷硬的声响。

百乐门今晚没开业,铁门半掩着。林晚秋从门缝挤进去,走廊里弥漫着廉价香水和烟味。二楼传来争吵声,她猫着腰往上挪,看见几个穿西装的男人围着经理室门,其中一个手里捏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吊带睡裙,正从床上坐起来。

「周老板说了,这事就按自杀结。」男人把照片拍在桌上,「你们百乐门要是想继续开,就别乱说话。」

林晚秋认出他是法租界巡捕房的王探长,上个月刚拿了烟馆老板的好处,把「烟窟纵火案」写成「意外失火」。她摸出藏在袖口的铅笔,在采访本上速记:王探长+周老板+照片威胁。

「可清清死得太怪了……」经理声音发颤,「她从来不用珍珠粉,说过敏……」

话没说完,门「砰」地推开。林晚秋赶紧缩到楼梯拐角,透过栏杆缝隙看见王探长甩了经理一巴掌,照片飘到地上,正好对着她的方向——照片里的窗帘花纹,和她今早去警局时看到的档案室窗帘一模一样。

她攥紧采访本,指甲在封皮上掐出印子。母亲被诬陷通奸那年,警局也是拿了张伪造的照片当证据,照片背景是城隍庙的香炉,后来她才知道,那照片是在照相馆棚子里拍的。

下楼梯时,她听见后门传来动静,悄悄绕过去,看见穿白大褂的女人正蹲在垃圾桶旁,手里捏着个小玻璃瓶,瓶口沾着白色粉末。女人抬头,两人目光对上,林晚秋这才看清她眉骨很深,眼尾微微上挑,像是随时能出鞘的刀。

「你是谁?」女人声音很轻,却带着冷意。她站起身,白大褂下摆扫过地上的玻璃瓶,瓶身标签露出半截:法国珍珠粉。

「洗衣房的。」林晚秋往后退半步,故意让对方看见自己袖口的补丁,「来收衣服。」

女人没说话,低头把玻璃瓶塞进医药箱,金属扣「咔嗒」一声扣紧。她从口袋摸出枚铜钱,蹲在墙角画了个符号,铜钱上刻着「青蚨」二字,和匿名信里提到的「青蚨会」一模一样。

林晚秋转身往外走,心跳得厉害。她知道这女人是法租界新来的法医,姓苏,上个月给货船沉江案的死者做解剖,硬是从肺里捞出半粒沙子,证明死者是被闷死后抛尸。现在这法医在百乐门后巷找珍珠粉,还画青蚨符号,事情显然没巡捕房说的那么简单。

出了百乐门,天已经全黑。林晚秋绕到霞飞路,钻进一家挂着「生生照相馆」牌子的小店。老板老陈正在擦镜头,看见她立刻把门反锁:「东西带来了?」

她从内衣夹层掏出红玫瑰,老陈接过用镊子夹到放大镜下:「粉末是硫化汞,有毒。玫瑰花瓣上有烟丝,骆驼牌的,全上海就法租界的洋行买得起。」

林晚秋把采访本里的纸撕下来,写下「骆驼烟+珍珠粉+青蚨铜钱」。老陈看着纸上的字,突然伸手把她拽到里屋,透过窗户看见几个黑影闪过,领头的正是王探长。

「他们盯上你了。」老陈把她推进杂物间,「从后门走,去法租界医院找苏法医,她解剖过沈清清的尸体。」

杂物间的后门通向一条暗巷,林晚秋跑了两条街,听见身后有皮鞋声。她拐进弄堂,看见前头有辆救护车停着,车门开着,里头亮着惨白的灯。穿白大褂的苏法医正低头整理器械,听见脚步声抬头,眼神扫过她胸前露出的记者证。

「进来。」苏法医掀开白布,沈清清的尸体躺在金属台上,嘴唇发紫,指甲缝里还沾着粉色粉末。林晚秋屏住呼吸,看见苏法医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子,往试管里倒了些透明液体,滴在沈清清指甲缝里。

液体瞬间变成紫红色。苏法医皱眉:「堕胎药。她怀孕三个月了。」

外头传来巡捕的哨声。林晚秋摸出匿名信,信纸上的字迹被水洇过,「救命」两个字晕成一团:「她死前找过我,说有人要毁她清白。」

苏法医抬头看她,眼尾的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从口袋里拿出个铁皮盒,里头装着半枚铜钱,和林晚秋在现场捡到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我父亲失踪前,也在查青蚨会。」她把铜钱收进盒子,「明天去报社找我,带好证据。」

救护车外传来砸门声。苏法医把林晚秋推进驾驶室,自己从后座翻出车外,白大褂在夜色里晃了晃,像片被风吹散的纸。林晚秋踩下油门,后视镜里看见苏法医被巡捕按住,手里的解剖刀掉在地上,刀刃反光映出她冷静的脸。

车开出去老远,林晚秋才发现手里攥着苏法医的笔记本,封皮上用钢笔写着「女性非正常死亡案例」。她翻开第一页,上面贴着张剪报:「女工坠楼案:厂方称其『不守妇道羞愧自尽』」,旁边用红笔写着:「阴道撕裂伤,非自杀。」

车路过外滩时,她看见沈清清的草席还在原地,脚腕上的红绳不见了。远处钟楼敲了十二下,她摸出包里的红玫瑰,花瓣上的烟丝被风吹散,露出底下用刀刻的小字:「青蚨会,夜莺。」

这晚的上海没人知道,两朵被踩进泥里的花,正在暗潮里慢慢扎根。林晚秋把玫瑰夹进笔记本,油门踩到最大,轮胎碾过地上的水洼,溅起的水花里,半粒珍珠正悄悄沉入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