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郢都
昭历46年,凉州大火。
城中百姓死伤半数,一时间难民遍布。
陆之禾坐在马车中,仍感到惴惴不安。
“嬷嬷,还有多久到郢都?”
一旁看顾她的肖嬷嬷为她递上帕子,耐心说道:“姑娘不必害怕,已经到汴州地界了,约莫着明儿个晌午便能到郢都了。”
肖嬷嬷一边说,一边替她擦去额角细小的汗珠,满眼的心疼。
想当初,大姑娘跟着爹娘离开郢都时只有五六岁。多年未见,早已变换了模样,只可惜老爷与夫人于前日凉州火灾中双双殒命,只留下个孩子。
老太师听此噩耗,重病不起。家主连命人赶往凉州,接回陆之禾。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想到此处,她看着陆之禾憔悴的面容,开口道:“姑娘,今夜我们就宿在汴州,明日一早再启程,可好?”
陆之禾掀开帘子,见太阳正西下,夜幕降至,点了点头道:“好。”
天刚擦黑时,马车正赶到客栈。
随行的小厮打点好一切后,肖嬷嬷带着陆之禾下车进了客栈。
“姑娘饿了吧,老奴去叫些吃的,马上就来。”肖嬷嬷安顿好陆之禾后下了楼。
“多谢嬷嬷。”
肖嬷嬷出去后,陆之禾一改之前的疲态,站到后窗前,细细地开了一道缝,抽出袖中的匕首,在窗朻上刻下了两道痕迹。
做完这些后,她将匕首藏至枕头之下,又端正地做回了桌前。
肖嬷嬷带着端菜的小二很快就回来了,陆之禾看着一道一道的菜摆在她面前,不禁出了神。
如此丰盛…
肖嬷嬷站在一旁,为她摆上碗筷,“这里不比府中,大姑娘将就垫一垫肚子。等明日回了陆府,家主和夫人定备好了接风宴,为姑娘接风洗尘。”
“劳累了一天,嬷嬷也坐吧。”陆之禾拉着肖嬷嬷坐下。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您是主子,老奴,老奴站着就好。”
陆之禾见拉不动她,起身为她拉开座位,亲自按着她坐到桌前,“嬷嬷不必客气,我在凉州时常听母亲提起,府中有位肖嬷嬷能干又热心肠。”
“若是母亲还在…见到你,定很高兴。”说至伤心事,陆之禾的眼中一阵酸涩。
肖嬷嬷拉着她的手,“能伺候夫人,是老奴的福分!只可惜老奴福薄,无法一辈子都伺候夫人。还好,如今大姑娘回来了,这是上天眷顾我老婆子。姑娘别怕,此后只要有我老婆子一天,便不会有人欺负你。”
陆之禾见肖嬷嬷情绪激动,便知道她打开了话口,之后的半个时辰里,肖嬷嬷将陆家及郢都皇城的各世家消息一一告诉了她。
主仆两聊了许久,肖嬷嬷才觉夜已深。
“大姑娘,夜已深了,老奴叨扰姑娘良久,真是死罪,姑娘好生歇息,老奴就在门外守着。”肖嬷嬷照顾着陆之禾上了床榻,为她吹灭灯后退到了门外。
锁上门后,陆之禾安静地躺着,却未闭眼,她在想:
想明日要如何应对陆家人。
想她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过了许久,她才浅浅睡去……
汴州的夜晚寒气弥漫,圆月被乌云遮住,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夹杂着泥土的气息,卷上竹叶枝头。
不远处的林中传来粗重的奔跑声,那人的脸上被汗水浸湿,正神情惶恐地四处逃窜。叶影之间出现的细微灯光忽地吸引了他。
有客栈!他毫不犹豫地冲向微光处。
灯笼的光点在他眼前逐渐放大…他一边疯魔似的跑,一边紧张地向后张望,好似后面有恶鬼在追他。逃至客栈中,来不及思考,他便抽出匕首,插进外墙,手脚并用地爬进了一间客房。
静谧的竹林之中倏地起风了,竹海在夜风中翻涌,万千青玉簌簌作响,地上落下的枯叶被风席卷,迎着奔来的马蹄而去。厚重的铁蹄踏在枯叶上,沙沙作响。九道黑影朝着刚才那人逃跑的方向奔驰而去。
雨渐渐下大了…遮盖住了泥泞的脚印。为首的男人勒马,示意下属停下。雨滴落在那人的眼睫之上,使得他微微眯眼。
“东南五里。”他忽然开口,声音如他腰间的双刀般冷冽。
身后的刺客们闻声而动,向东南方追去。
客栈内,陆之禾的房中一片漆黑,那名逃窜之人破开窗户落地之时,一把冰凉的匕首架上了他的脖子。
陆之禾散着头发,幽幽地站在他身后:“何人”
“女侠饶命,我乃荆州人士,路上遭遇流寇才逃命至此。”
陆之禾轻笑道:“若是全天下的刺客都如你这般,那大昭可真是要灭了。”
霎那间,那名男子挥出手中匕首,抬手猛烈地向后一击,陆之禾旋身闪避,两人在黑暗的房间中占住南北两地,随时准备取下对方性命。
打斗之中,男子察觉陆之禾的出招极其狠辣,加之她身形矫健,几次交手下来,他都没讨到好处,反而还被她划了一刀。
“想不到这荒郊野外,还有如此高手。”男人警惕地盯着她。“只可惜今晚,你我都跑不掉。”
陆之禾疑惑道:“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客栈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马鸣,竹林中的黑衣此刻正出现在客栈内。
“青翎台的人来了。”听到马鸣声,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不安,他看向对面还未搞清楚状况的陆之禾,准备最后一搏。
陆之禾看见房间外逐渐亮起光,客栈中慢慢嘈杂起来。对面的男人猛然发起进攻,她侧身躲避,柜上的花瓶摇摇欲坠。
“啪!”清脆的一声。
门外的肖嬷嬷被嘈杂声和碎裂声惊醒,急急地拍门:“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肖嬷嬷一喊,原在一楼的黑衣们被她吸引了注意。
陆之禾听见了上楼梯的脚步声。
现下之际,杀了对面的男人事小,但让那么多人看到她杀人,那就不是小事了。
于是,在对面男人惊诧不安的眼神中,她大叫道:“嬷嬷,救命啊!”
房内能砸的东西通通被她砸了个遍,男人见她主动引来黑衣,怒不可遏。
陆之禾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奋力奔向房门,将门拉开。
与此同时,身后男人的刀正要落下!
“噌”的一声,一把银色的弯刀出鞘,精准地切断了男人的脖颈,陆之禾撞上了一个潮湿的怀抱。
好湿的衣服…好浓的血腥味…
她楚楚可怜地抬头看向面前之人,眼中的泪要落未落。
面前的男人亦垂眸看向她。
细长的丹凤眼斜飞入鬓,只可惜眼神太冰冷
鼻梁之上一颗细痣,为他添上一丝温和。
被雨打湿的碎发贴在颈侧,发尾的水滴印进他的黑衣中,泛起墨黑的涟漪。
“阿雀,收拾。”明明不是在叫她,却盯着她。
陆之禾站定后,还未等她开口,站在一旁的肖嬷嬷激动地扑上来拉住她,声泪俱下:“姑娘没事吧!姑娘。”
“嬷嬷,我没事。”陆之禾抱住她安抚道。
肖嬷嬷年纪大了,抱着陆之禾时才看清身旁的救命恩人是谁。
“程司使。”肖嬷嬷声音颤抖。
一身劲装的男人看了眼她,并未回应。
“多谢程司使救命之恩,我家姑娘是郢都陆府的大小姐。今日到此,幸得司使相救。”肖嬷嬷毕恭毕敬地跪下行礼。
程淮舟走入房中,拔回弯刀,靠着房门细细擦拭,不经心地道:“郢都陆家?”
“听闻前些日凉州大火,陆家大房夫妇二人双双殒命,只有你—”
他收刀入鞘。
“陆之禾”他一字一顿地叫出她名字,“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