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剃度
我向来是个爱在头发上作文章的人。少时头发极长,能扎成辫子,乌黑油亮,母亲每每见了便说“好头发“。后来年岁渐长,倒也尝试过许多发型,烫卷过,拉直过,染成过棕色、红色,甚至有一次还漂成了淡金色,惹得同事们笑称我为“金毛狮王“。头发之于我,向来是装饰,是门面,是与人交往时最先示人的部分。
四十二岁那年,我辞去了做了十五年的工作。倒不是因为什么了不得的缘故,只是忽然觉得倦了。日日对着同样的电脑屏幕,处理着大同小异的文件,开着一成不变的会议。我的头发也随着年月变换着花样,但内心却愈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滞重。辞职那天,我将办公桌上那盆养了三年的绿萝送给了隔壁的小张,他很是欢喜。
回到独居的家中,起初几日尚觉新鲜。睡到日上三竿,煮一碗面,看几页闲书,日子倒也清闲。但渐渐地,一种莫名的烦躁从心底升起。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头发半长不短、发根处已显出灰白的中年人,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何不剃个光头?
这念头来得突兀,却异常清晰。我翻箱倒柜找出多年前买的电推子,插上电,嗡嗡的声音在安静的浴室里格外响亮。第一推子下去,一绺头发无声地落在洗手池里,黑中夹着白,像是时光的碎片。我继续推着,看着镜中的自己逐渐变了模样。头发越来越短,头皮渐渐显露,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推子推完后,我又翻出剃须刀,沾了水,细细地刮着残余的发茬。剃刀刮过头皮的感觉很奇妙,凉丝丝的,带着些许刺痛。头发一簇簇落下,堆积在脚边,像是褪去了一层外壳。镜中人渐渐变得陌生,却又莫名地熟悉——那光亮的头顶,那清晰的五官轮廓,竟像是我许久未见的本来面目。
剃完最后一刀,我用温水冲洗了头皮,毛巾擦干后,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光滑,微凉,像是新生儿的肌肤。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那颗光溜溜的脑袋在灯光下泛着青白的光,显得格外干净利落。
次日清晨,我竟比往常醒得早。习惯性地想抓头发,却摸到了光滑的头皮,一时有些恍惚。洗漱时,看着镜中的光头,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没有头发需要打理,没有发型需要操心,时间似乎也变得宽裕起来。
出门买菜时,邻居家的小女孩盯着我的头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叔叔,你的头发呢?“我摸了摸光头笑道:“剃掉啦。“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说:“像和尚。“她母亲连忙道歉,我却觉得这比喻甚好。和尚剃度是为了斩断烦恼,我这一剃,倒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渐渐地,我发现光头带来的不仅是外表的改变。以往总要用发胶、摩丝固定发型,现在这些瓶瓶罐罐都可以扔掉了;以往每月要去理发店修剪染色,现在这笔开销也省下了。更重要的是,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仿佛也带走了某些无形的东西——我不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走在街上,即便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我也能坦然处之。
某个夜晚,我坐在阳台上乘凉,晚风直接吹在头皮上,感觉异常清爽。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常说“头发是烦恼丝“,当时只当是玩笑话。如今想来,或许真有几分道理。那些落下的头发,仿佛也带走了积压多年的疲惫与焦虑。
现在的我,依然保持着光头。每天早上摸着光滑的头皮醒来,都感到一种简单的快乐。人生过半,方才明白,有时候减法比加法更能带来轻松。剃掉的不仅是头发,更是那些不必要的负累与伪装。
镜子里的光头男人对我微笑,那笑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