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原型体

潜水器在漆黑的水下航行了两小时。柯凡盯着深度计，看着数字从50米逐渐减小到20米——他们正在接近海岸线。7号坐在控制台前，金色的瞳孔在仪表盘的微光中收缩成两道细线。

“前方300米就是目标坐标。“她的声音在狭小的舱室内显得异常清晰，“水下通道入口被人工伪装过，但我的视网膜能识别特定光谱标记。“

柯凡点点头，仍有些不适应这种非人类的能力描述。潜水器轻微震动了一下，开始上浮。透过舷窗，他看到模糊的岩石轮廓——他们正在进入一个水下洞穴。

“氧气还剩35%，“柯凡检查着仪表，“我们得快点找到那个研究所。“

7号没有回答，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导航上。潜水器灵巧地穿过逐渐变窄的通道，最终浮出水面，停在一个半淹没的混凝土平台上。

柯凡打开顶盖，潮湿的空气夹杂着霉味扑面而来。他爬出潜水器，手电筒的光束照出一个废弃的码头和通向深处的隧道。7号轻盈地跃到他身旁，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红外扫描显示上方50米处有建筑结构，“她低声说，“生命迹象...零。“

他们沿着锈迹斑斑的金属楼梯向上攀登。隧道墙壁上残留着模糊的标识——“东海渔业研究所B区，未经授权禁止入内“。柯凡注意到某些部分有新鲜刮痕，像是最近有人来过。

楼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爆门，门锁已经被破坏。7号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实验室，设备上覆盖着防尘布，但电脑终端看起来出奇地新。

“有人维护这里。“柯凡摸了摸控制台，手指上没有一丝灰尘。

7号突然竖起手指：“听。“

远处传来微弱的电子音，像是某种周期性的信号。她循声走向实验室角落的一个储物柜，拉开柜门——里面藏着一个微型信号发射器，红灯规律闪烁。

“追踪信标。“7号捏碎装置，“军方已经找到这里了。“

柯凡的血液瞬间变冷：“我们得赶快拿到资料然后——“

“不。“7号摇头，“这是个陷阱。真正的东西不在这里。“她环顾四周，突然走向墙上一幅东海地图，手指按在某个标记上，“看这个渔业观测点的位置...和祁远留给我的坐标有0.3度的偏差。“

柯凡凑近查看：“你是说真正的研究所在别处？“

7号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用手撕开了地图后面的石膏板，露出一个生物识别面板。她将手掌按上去，面板亮起绿光：“祁远的加密模式...永远把重要东西藏在显而易见之处的0.3度偏差位置。“

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螺旋楼梯。楼梯尽头是一间比上层实验室小得多但先进得多的密室，中央放着一个圆柱形培养舱。

柯凡的手电筒照向舱体，光束穿过淡蓝色培养液，照出一张熟悉的脸——他自己的脸。舱中的男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更年轻些，像是二十岁出头的柯凡，全身连接着数十根管线，胸口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编号：0。

“原型体0号...“柯凡的声音颤抖，“这...这是我？“

7号快速检查着舱体旁的监控屏幕：“生命体征稳定，深度休眠状态。基因序列...“她突然停住，转向柯凡，“匹配度99.98%。不是克隆体...就是你。“

柯凡踉跄后退，撞到一张工作台。台面上散落的文件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祁远熟悉的笔迹，日期是四年前：

「第73次记忆移植实验日志：

受体：原型体0号（柯凡）

供体：退役特种兵T-47

移植内容：近身格斗技能集

结果：成功率92%，受体出现36小时记忆混乱，但目标技能完全掌握。

注：柯凡的神经可塑性远超预期，证实其基因中的稳定因子是Ω计划的关键...」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柯凡看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祁远将一管发光液体注入他的脊椎；看到自己在训练室里展示惊人的格斗技巧，那些他从未学过的动作；看到自己深夜复制数据，发现文件上标着“原型体0号“...

“我想起来了...“他扶着额头，“我不是基因捐赠者...我是第一个实验体。那些记忆不是被删除...是被封锁了。“

7号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军方发现你开始质疑实验伦理后，强制清除了你作为研究员的记忆，把你放回普通世界作为...活体样本库。“

柯凡走向培养舱，隔着玻璃触碰那个年轻的自己。0号的胸口有一个手术疤痕，位置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那是他大学时阑尾炎留下的。

“他们...复制了我？“

“不止。“7号调出另一个文件，“根据记录，军方提取了你的神经干细胞和记忆图谱，作为所有后续实验体的基础模板。我是第七代，理论上...是你的某种意义上的女儿。“

这个认知让柯凡既恶心又莫名感动。他转向密室里的计算机终端：“3号给我们的数据芯片呢？看看里面有什么。“

7号插入芯片，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段加密视频。祁远的脸出现在画面中，背景就是这个密室。

“柯凡，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你已经找到了0号。“视频中的祁远看起来疲惫不堪，“军方已经完全控制了灯塔实验室，把普罗米修斯计划转向武器开发。我在这里保存了最后一份纯净的研究成果。“

画面切换成一系列复杂的数据流和神经图谱。

“0号是你最初的完美样本，所有记忆移植都基于他的神经结构。“祁远继续解释，“我在军方清除你记忆前，秘密备份了你的完整人格矩阵。理论上，可以通过量子共振将其重新导入你的大脑...恢复真实的你。“

柯凡和7号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解释了为什么军方如此迫切地想要抓回他们——拥有原始样本和最新成功实验体，就能重建整个普罗米修斯计划。

视频中的祁远表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但最重要的是芯片里的'灯塔协议'。这是能远程解除所有实验体控制芯片的电磁脉冲代码，但激活它需要巨大的能量源...“

画面突然被一阵杂音干扰，祁远的声音断断续续：“...只能由7号或原型体...生物量子共振...牺牲...“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牺牲？“柯凡转向7号，“什么意思？“

7号操作着控制台调出更多文件：“灯塔协议...需要用一个稳定的量子生物场作为能量载体。根据参数计算...“她的声音逐渐变小，“激活脉冲会...烧毁载体的大脑。“

柯凡一拳砸在控制台上：“这算什么选择？用你的命换其他实验体的自由？“

“或者用0号的。“7号平静地看向培养舱，“他的量子签名和你完全一致，理论上也可以作为载体。“

密室内陷入沉重的寂静。柯凡看着培养舱中年轻的自己，又看看7号——这个拥有他基因和部分记忆的“女儿“。牺牲一个已经沉睡多年的克隆体，还是牺牲一个活生生的、正在学习感受情感的生命？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柯凡喃喃道。

7号突然警觉地抬头：“有人来了。上方实验室...六个人，武装。“

柯凡关掉屏幕：“军方？“

“不...“7号的表情变得困惑，“只有一个是军方生命特征...林修。其他五个...是实验体，但神经信号异常。“

他们迅速做出决定——7号留在密室保护数据和0号，柯凡上去查看情况。柯凡轻手轻脚地爬上螺旋楼梯，在接近门口时听到林修的声音：

“...最后一次机会，柯博士。我知道你在下面。出来谈谈，否则我只好激活7号的毁灭协议了。“

柯凡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实验室里，林修站在中央，身边是五个目光呆滞的实验体，他们的脖子上都戴着新型控制项圈。林修本人看起来比在灯塔实验室时憔悴许多，左臂吊着绷带，显然在爆炸中受了伤。

“好久不见，柯博士。“林修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或者说，该叫你原型体0号？“

“你想要什么，林修？“柯凡保持着距离，“军方已经毁了灯塔实验室，杀了祁远，还不够吗？“

林修的笑容消失了：“你以为我是自愿来追捕你们的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看到这个了吗？最新型的神经控制器。我现在的每个决定都在军方的监控下。“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听着，柯凡，我和祁远一样反对军方滥用研究。但我被抓住了...他们控制了我，就像控制这些实验体一样。“他指了指身边的五个行尸走肉般的实验体。

柯凡皱眉：“那你现在是在演戏？“

“部分是。“林修苦笑，“但我找到了一种暂时干扰控制信号的方法...大约每72小时能有15分钟的清醒时间。我用这段时间来找你们。“

“为什么？“

“因为你们手上有灯塔协议。“林修的眼睛突然变得异常明亮，“那是唯一能真正解放所有实验体——包括我和这些可怜人的东西。“

柯凡警惕地后退：“祁远说激活协议需要牺牲7号或0号。“

林修点点头：“量子共振法则，能量守恒。但你们没考虑过第三种选择...“他指向自己，“一个已经半死不活的老头子，脑子里装满了实验数据，神经系统早就被控制芯片改造得面目全非...完美的能量载体，不是吗？“

柯凡震惊地看着他：“你...想牺牲自己？“

“比起活着当军方的傀儡？当然。“林修苦笑，“但我需要完整的协议代码和7号的量子同步能力来引导脉冲。“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林修的表情立刻变了：“该死，他们发现我的信号干扰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机械化，“目标确认，执行抓捕程序！“

五个实验体同时扑向柯凡。他本能地摆出防御姿势——那些被移植的记忆突然活跃起来，他的身体自动做出反应，一个侧踢放倒了第一个攻击者，肘击命中第二个的咽喉。

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他就被按倒在地。林修的脸扭曲着，像是在与什么无形力量抗争：“柯凡...听着...军方舰队已经在路上了...他们带来了新型控制器...能永久性...“

他的话被一声尖叫打断。7号如金色闪电般从楼梯口冲出来，她的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手指精准地划过两个实验体后颈的控制节点。那两人立刻瘫软下去。

但剩下的三个实验体突然转向7号，他们的眼睛同时亮起诡异的红光。7号的动作瞬间变得迟缓，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频率干扰器...“她艰难地说，“专门针对我的...“

林修——或者说控制林修的军方程序——露出胜利的笑容：“第七代实验体捕获成功。原型体0号回收完成。任务结束。“

柯凡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被一名实验体重重踩住背部。他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两人给7号戴上特制项圈，她的金色眼睛因痛苦而大睁着。

“7号！“他大喊。

7号的目光与他相遇，突然闪过一丝决绝。她闭上眼睛，深深吸气，然后——某种无形的波动从她身体扩散开来。实验室的所有灯光开始闪烁，设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按着柯凡的实验体突然松手，抱着头惨叫起来。林修也跪倒在地，面部肌肉扭曲：“她在...发射全频段神经脉冲...天啊...“

7号自己也在痛苦中颤抖，鲜血从她的鼻孔和耳道流出，但她维持着那个频率。柯凡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脑中尖叫。

突然，一切停止了。7号倒在地上，项圈碎裂。所有实验体——包括林修——都昏迷不醒。整个实验室安静得可怕。

柯凡爬到7号身边。她还活着，但呼吸微弱，皮肤烫得吓人。

“你做了什么？“他轻声问。

7号虚弱地睁开眼睛：“发现...新功能...“她试图微笑，但失败了，“他们...很快会醒来...我们必须...走...“

柯凡抱起她，犹豫了一下，又看向林修。那人虽然被军方控制，但刚才确实表现出想要帮助他们的意愿。他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坚持住，“他对7号和昏迷的林修说，“我们一起去完成祁远的计划。“

他拖着两人向螺旋楼梯移动，心里清楚军方的增援随时可能到达。但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不牺牲任何人的方法，结束这场噩梦。

通往密室的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将上方实验室的混乱隔绝在外。在培养舱微弱的蓝光中，0号的脸平静如初，仿佛外界的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

柯凡将7号轻轻放在控制台旁，检查她的伤势。她的体温正在逐渐恢复正常，但眼神仍然涣散。

“我看到了...所有实验体...“她断断续续地说，“像星星...在黑暗中闪烁...我能...碰到他们...“

柯凡握紧她的手：“休息一下，别说话。“

“不...时间不多了...“7号挣扎着坐起来，“我的脉冲只是暂时干扰...他们很快会重新连接...“她指向屏幕，“灯塔协议...需要修改...三个载体分流能量...也许能...都活下来...“

柯凡调出协议文件，看到能量需求曲线确实可以分割为三个部分——7号、0号和他自己。风险在于如果共振不完全同步，脉冲可能失败，或者造成更糟的结果。

“我们三个...量子签名匹配...“7号的声音越来越弱，“唯一机会...“

外面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整个密室震动起来。军方已经找到入口了。柯凡看着培养舱中的0号，又看看奄奄一息的7号和昏迷的林修，做出了决定。

“我们试试。“他调出协议修改界面，“但有个条件——如果能量分流不成功，我会承担全部负荷。“

7号想反对，但已经没力气说话了。柯凡迅速设置好参数，将三组生物识别器分别连接到自己、7号和0号的培养舱上。

“准备好了吗？“他轻声问，不确定是在问7号、问自己，还是在问那个沉睡多年的克隆体。

控制台显示「系统就绪」。柯凡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执行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