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理由
维德背靠着房屋的死角移动。
骷髅没有生命特征,身体轻盈,脚步无声无息。
维德一直有这种想法,他觉得骷髅如果能有意识地隐藏自己,那它们就是天生的暗杀者。
灵魂视觉,让骷髅在黑暗之中也能清晰看到活物的一举一动,即便隔着墙也能看得清楚。
就像现在,哪怕维德在房屋背后,也能洞悉海盗的走向。
他能透过生者的气息,对他们进行定位。
不只是海盗的,那些藏在地窖里,藏在床底的村民,他也能看的见。
在他右手边的木屋里,藏着两个人。
他模模糊糊看见了两团火,那是生者的火焰,一个人的火更加幼小,大概是个孩子,应该是一位母亲带着自己的孩子匍匐在了床底,她们正在颤抖,摇动的火苗,意味着她们内心动摇不安。
但她们的担心是多余的,那屋子的门外并没有海盗。
另一边的地下,那里藏有一群人,好几团火焰凑在一起。
这里面应该有壮年的男子,他们似乎用身体抵住了通往地窖的门,能通过地面的震动,感受到砸门的动静。
是海盗正在砸门,除了砸门的海盗以外,还有三五成群的海盗在地窖的台阶口守着,他们手中恐怕拿着弩和弓正在瞄准。
门被砸开的一瞬间,他们就会拉动弓弦,先来一波远程射击,然后所有人拿着武器冲进去,将村民全部砍死,最多留下一两个人盘问你们把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哪儿了。
根据进入村庄的惨状来看,这群海盗大概不打算留下一个活口,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都被他们杀死,维德已经看到了十数个无辜的尸体,雪地都被染成了红色。
夺走他人的生命与财富,供自己享乐,这便是海盗的生存法则。
维京人以战争之神提乌为信仰,认为一切都是可掠夺的。
正统的维京人认为只有在战场上战死的荣耀战士,才可以回到神的国度,登上提乌的英灵殿,灵魂永生不灭。
但从刚才那个害怕到尿裤子的海盗来看,这群人,并非那样有强烈信仰的维京人。
他们没有战死的勇气,不过是群欺凌弱小的乌合之众。
这类人维德活着的时候见过不少,哪里都有他们出没。
维德通常都是敬而远之,不与此类人相交。
就算当面撞见了欺凌现场,他充其量也就是悄悄告诉最近的守卫,某个巷子里有人在违反治安,后续发展如何,他基本不会参与。
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里有闲工夫去管别人呢?
其实他现在也有很想要做的事情,他想搞清楚自己出现的具体方位。
为何他会来到这个地方?
他为什么看到了颜色?
他身上是不是有某种微妙的变化?
那个幽灵女孩是怎么一回事?
那种共生般的联系是怎么回事?
这对他有害还是有益?
...
很多的谜团等着他去解开,那些都与他自己相关。
他本可以将精力专注于自己,不必来到这个被血与火染红的村落。
没有人会谴责他,也没有人会以正义和道德来要求他。
理智地讲,维德不觉得贸然来到村庄,是一个好选择。
他不过是一个孤苦伶仃的骷髅,虽然他大概比那些才从泥巴地里爬出来的骷髅要强上一点点,但寡不敌众,海盗如果发现了他,将他包围起来围攻,他也双拳难敌四手。
话虽如此,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并没有特别正确的理由。
他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那是许多年前,他才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
他穿着奇装异服,与周围的人语言不同,总之,因为他的特立独行,忽然出现在城镇的他,什么都没做,就被守卫抓到了监狱里去。
后来他变成了一个奴隶,被送去了矿坑。
那是一段灰暗看不到未来的生活,每天的食物是夹着谷壳和树皮的粗糙黑麦面包,不能洗澡,夜里睡在几十人的大通铺里,干草就是每个人的床,老鼠和蟑螂是床边的常客,汗臭味、体味,屎尿味,那些味道夹杂在一起,让人作呕。
挖矿的时候,监工会拿着鞭子监督,确保每一个奴隶都挖到了最低份额的矿石。
那鞭子很细,抽在身上很疼,但不会把人抽的皮开肉绽,毕竟奴隶也是一种财产,抽鞭子只是让奴隶发挥该有功效的一种方式。
如果有奴隶得了病,监工还会尝试对其进行治疗,虽然只是弄些乱七八糟的草药,看奴隶能不能挺过去。
维德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段煎熬的日子,因为语言不通,他根本无法与其他人交流,他的体格在奴隶之中,也处于最下层,因此成为了其他人的欺凌对象,有时候他的面包会被人抢走,直到他发狠从一个人的手上咬下一块肉,这事才停歇。
虽然生活条件如此艰辛,但他并没有灰心,只是不断摸索周围的一切,寻找逃离的机会。
他用一顿鞭打的代价私藏了矿镐,每日做记录摸清了监工换班的时间和每个监工的习惯,他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时间,观察并学习语言和文字。
他一个人偷偷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路线,食物,工具和武器,他全都准备好了。
但在正式行动之前,他奇迹般地获救了。
有人打倒了黑矿的老板和那些监工,这听起来有点老套,但坏人被绳之以法,无辜的奴隶们得到了解救。
有着金色长发的长耳朵精灵魔法师,挥舞魔杖,解开了维德脚踝和手腕上束缚的沉重镣铐,他还得到了魔法的救治,身上的淤青、鞭痕、血疤,全部都愈合了。
那位精灵并不微笑,也不说温和的话语,但维德的确是得到了她们的帮助。
记得在获救的那天,维德曾用自己笨拙而生涩的语言,问过那位精灵魔法师。
他问:“为什么救我?”
他猜想矿山的奴隶主或许与另一群势力有了纠纷,如今旧势力被打倒了,新的人到来,那位精灵看起来地位不凡,他想尽可能地搭上话,留下些印象,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各种反应他都有预想过,面无表情的无视,营业式的传教,嫌弃的离开...
他有很多猜想,黑吃黑,或者奴隶中有原本身份很高的人,她们只是来救助那个人,又或者是官方例行的清理黑势力....
但精灵魔法师的回答很简单,她说:“因为有人在受难。”
有人在受难,所以她们来了。
这是维德当时没有想过的可能性:——他只是很单纯的,被一群好人救助了。
很难相信这个事实,但后来的各种经历,都让维德觉得,这就是真相。
大概,也是这个真相让他站在这里。
维德无声地走进了那个黑暗的角落里,这里是某个房屋的背后,背靠着其它燃烧的房屋,因此视野很差。
他踩到了柔软的东西,那是温热的内脏,一个男人的尸体躺在地上。
男人穿着朴素的布衣,他的腹部被划开,肠子和内脏滑落在雪地中,缓缓失去温度。
无神的眼睛看着前方,尸体的手在雪地里留下划痕,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
前方有狞笑声和无助的哭声。
一个落单的海盗在角落里,他将女人的手腕用绳索捆在背后,剑柄使劲地砸打女人的背部和头部,迫使女人听话。
“别动!”
海盗的剑,指向了地上的襁褓,襁褓中有个婴儿。
海盗扯住了女人的头发,女人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来,尽管她已经流下了泪。
那婴儿还活着,发出无助而微弱的抽泣声。
女人不再反抗了,闭上了双眼。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中,海盗解开自己的腰带。
维德沉默地靠近那个海盗,海盗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来到他的身后,他呼吸急促,连剑都丢下了,只顾着脱裤子。
维德没有犹豫,抓住机会挥剑。
剑光闪过,有个东西,像小鸟一样,啪嗒一声掉在了雪地里。
维德用那把锋利的剥皮弯刀,割开了海盗的喉咙。
海盗没来及的喊出声来,只是满脸惊恐地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咽喉处和胯下渗出。
维德又补了一剑,将他的心脏刺穿。
杀死海盗后,维德斩断了束缚女人手腕的绳索,他俯下身,将地上的孩子,放到了女人怀抱里。
这旁边的房屋里没有人,也没有海盗。
维德用剑身扣了扣门,将门锁劈开,示意女人带着自己的孩子躲进这个房屋里。
女人微微躬身,钻进了屋子里。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帽衫下的骷髅,应该没有,维德戴着帽子,还特意背身没正对着她,如此昏暗的地方,想看清一个人的脸,还是太过困难。
不过能听到声音,维德刚才听到了她的说话声。
她说:“谢谢。”
和那天维德获救时,说的第一句话一样。
在那些难以忍耐的黑夜里,维德其实期盼过很多次,能有人英雄登场,前来救他。
他想起来了那天精灵魔法师为他解开镣铐的时候,他头一次觉得,天那么蓝,云那么白,阳光那么美好。
维德想,那些人应该不会后悔把他救了出来。
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不求杀死多少海盗,但希望能多救下一些和当年的他一样,承受苦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