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速之客
连日辛苦驰骋到了涟水，原本是满怀期待想与萧俨一晤，岂料见面时并不愉快，这不免令李昭有些失望，但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
而在新一批赵府钱粮及人手顺利接到岸后，李昭命令数百亲军先行护送北上，他决意且在涟水城中歇息一夜再走。
毕竟已经是傍晚时分，加上这几日赶路疲惫，李昭到了驿馆之后，便打算早些沐浴更衣歇息。
此番沐浴之时，李昭特意使用了赵府船队刚刚送来的澡豆。
这是一种干粉末状的清洁用品，虽然不比后世的沐浴露那般使用便捷，可用起来却也周身爽快，不仅洗得干干净净，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桂花香味，很是好闻，令人心情为之舒畅。
沐浴出来，已是暮色四合。
李昭正打着哈欠准备随便吃些东西上床歇息，岂料亲兵端上来的简单饭菜还没动筷子吃一口，便警觉地听得院门口处，似乎有人大声说话。
“昭哥儿！我看你这回往哪儿躲......”
不速之客直呼名讳，李昭闻声皱眉，立即站起身来朝屋外走去，很快便瞧见一名髯须飘飘的中年男子站在院门口，竟不顾兵士的阻拦欲径直闯入，脸上怒气冲冲。
刚一照面，李昭便愣住了，显然他已认出了这张熟悉的面孔，赶忙上前喝令兵士收刀，拱手行礼道：“琰叔，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有礼了。”
周琰，字伯玉，今年四十三岁，乃是周宗的从弟。
这些年来，赵王府和周家合作的多项生意，基本都是周琰代表周家前来商谈，一来二去便成了赵王府的常客，同时他也是李建勋的好友之一，可以说是看着李昭从小长大的，时常给小时候的李昭带来很多稀奇玩意儿，感情极为不错。
直到两年半前，周琰听从周宗之命回了涟水老宅镇守，李昭便再未与其见面。
却见周琰沉着脸不说话，也不回礼。进了屋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翻着白眼瞪着李昭。
李昭为其斟了一杯热茶，忍不住笑道：“怎么了这是？这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得罪琰叔？快快说来，我即刻派兵将其捉来向琰叔告罪。”
“还能是谁？”
周琰冷哼了一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李大帅！你还明知故问，我只问你，你还拿我周琰当朋友么？”
“你到淮北来也有半年了吧？前番你也来过涟水几回，虽我数次相邀，你都不肯赏脸，但我那时也知道赵府遭了些许波折，你又是心乱如麻军务繁忙，故而不敢惊扰。”
“可眼下诸事安定，这回你来了却又为何躲在驿馆？你说，我周琰怎么你了？还是你当了大帅，便看不上我这商贾之身？”
李昭苦笑道：“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会躲着琰叔？况且自小琰叔便待我甚厚，我李昭又岂是寡情薄义之人？”
周琰仍旧埋怨道：“还不肯承认！咱们好歹相识了将近十年，可你如今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莫非你忘了，以往舶来有什么稀罕好玩的物什儿，我都是第一个惦记着你么？”
“就说这一回，近日京城刚好有客前来拜访，我午后出府时又听闻你到了涟水，心中甚是欢喜，于是想着特地请你到府上饮宴，大家一起交个朋友。岂料我接连跑到县衙、渡口，你都不见人影，最后才知道你躲到这驿馆来了。”
“半年了，你始终未踏入我周府一步，还是说，非得我去海州的节度使府请你才行么？昭哥儿，你只告诉我，你还拿不拿我周琰当朋友了？若是有什么想法，大可痛快说出来，我周琰可不是死缠烂打之人。”
李昭见周琰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但这些言语听来，心里却是热乎乎的，于是忙笑着长鞠作揖道：“先前失礼，实在是对不住琰叔！可琰叔你真是误会我了，你定也知道先前我赵府发生的大事，在此我便不作赘言......”
“总归眼下可谓是如履薄冰啊！况且边州之事极为复杂，我年纪尚浅，又有许多事情要衡量处置，实在是分身乏术，绝不是故意躲着你。琰叔若是不信，我可对天发誓。”
周琰摆手道：“我可不敢让你李大帅发誓。罢了罢了，我也不是真怪你。只是明明近在咫尺，却一直没法与你相见，实在教我心头阴郁，而你躲着我，又让我觉得是否让你觉得厌烦......”
李昭笑道：“琰叔莫要生气。确实是我不知人情世故，但琰叔向来待我赤诚，我自是知晓的。从小琰叔对我的百般宠爱，我心里更是感激不尽，怎敢对琰叔厌烦？这样吧，琰叔要是觉得不解气，不如打我一拳消消气。切勿动怒。”
“我？打你？”
周琰勾起手指指了指自己，无语地咂嘴道：“若真敢打你这太师之子、一镇节帅，那我估计是疯了......”
“算了，你也不必解释了。我只问你一句，今晚我嫂嫂要宴请京城来的客人，府中办了酒宴，我来请你，你去还是不去？”
李昭笑道：“当然去！周夫人办的宴席，又是琰叔亲自相邀，我还能不去么？容我更衣，跟你一起走。”
周琰脸色稍霁，嘴上不饶，道：“我看你是冲着我嫂嫂的份上才来的吧！可莫要勉强，我可不愿勉强别人。但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我都不乐意。”
李昭笑道：“不勉强，我求之不得。的确，来了半年都没去拜访周夫人实在失礼了。”
周琰瞪大双眼道：“哼，合着你还真是冲我嫂嫂去的？那我呢？”
李昭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汗颜，于是赶忙笑了两声掩饰一番。
周琰倒也并非不讲理之人，多年来他对李昭极为看重，几乎视之为忘年交，其实无关乎赵府，单纯只是这个虎头虎脑的李大郎实在对他的脾气。
此时周琰心中的怨气既已宣泄，倒也朗声笑道：“那我且去门口等你，你更衣便来。”
李昭点头应了，周琰大步离开。
过了片刻，待李昭来到门口的时候，周琰已经骑在马上等着了，身旁的亲军兵士也为自家大帅备好了马匹，正虚位以待。
见李昭捧着个包裹出来，周琰不禁问道：“这是何物？”
李昭笑道：“正好今日赵府船队抵达，为表歉意，带了些礼物给周夫人和府中诸位，哦，琰叔也有一份。”
周琰撇了撇嘴，催促李昭上马，而后一行人在暮色中往北而去。
……
暮色中的周府，灯笼已经点起，照亮了府门周遭的每个角落。门前的青石街道肃穆安静，似乎是两侧的石狮太过张牙舞爪，导致周遭的行人都不敢接近驻留，皆是自顾匆匆经过。
不久后，抵达周府门前。周琰和李昭下了马，自有下人将马儿牵走。
要进门时，周琰轻轻拉住了李昭。
“昭哥儿，一会要是我嫂嫂说了、呃，说了某些你不爱听的事，你只管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不要出言计较。看在我的面子上。”周琰低声道。
李昭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道：“放心，周夫人乃是长辈。”
“不是。”周琰小声而急促道：“哎，嫂嫂总归是妇人家......你懂吧，无非就是那些个儿女长短，你明白就好。”
等等，我明白什么？李昭更加发懵了，刚想开口，却又听周琰幽幽继续道：“那个，从京城来的客人是女眷，和你年纪差不多，你心里有个数。”
李昭吓了一跳，心中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听周琰这话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周琰见李昭神游，乐呵呵说道：“倒也莫要担心，昭哥儿你如今毕竟不同往昔了，乃是堂堂一镇节度使，我嫂嫂是懂事理的，你我两家又多年交好，就是冲着赵王府的面上也不可能会为难你。总之，她也是为你好......”
注：周琰，字伯玉，泗州涟水人，司徒宗之从弟也。保大初，琰年四十有三，美须髯，性沉鸷，周氏自徙扬州，置宅于盐运河畔，琰独守涟水故庐。时江淮漕运盛，琰掌族中艚船百余艘，岁输吴绫越瓷于荆楚，市舶之利半归其手。元宗尝密遣中使察淮南豪族，见琰于水次持筹，叹曰：“周家伯玉，此商君之亚匹也。“——《淮甸野录·周琰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