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与学生的交流
阿阔尔的绸布帐篷被紧紧地固定在地上,帐布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好似一匹健硕的骏马时而抖动一下自己的鬃毛。帐篷矗立在林中一片旷地上,周围是稀疏的针叶林,附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些被踩出来的、有些奇怪的小路,因为这些小路过于笔直,如同熊走出的一样。
帐篷附近没有人,当他接近帐篷时,阿阔尔从远处迎面跑过来,显然是听出了老师的脚步声。
“哦,我的巴赫西神,您终于来了,我一直盼着您来呢!”
尽管吴胡安十分熟悉自己学生的容貌,但是现在他好像被绊了一下,停了下来,他十分震惊:阿阔尔睁着蓝色的大眼睛注视着他,这是一双视力正常且十分睿智的眼睛,眼中还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每一次看到这种清澈的目光都会使他感到不安,这双眼睛仿佛比尘世间罪孽深重的人们的眼睛都更具有洞察力和穿透力……
见到老师,阿阔尔恭敬地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说道:
“我太需要您了,我亲爱的巴赫西!我有很多事要说给您听,也有很多的问题向您请教,跟您商讨。”
“我也很想念你,我的朋友,我同样有事要跟你说。”
“我已经知道了,您和我的祖父打算退役了。是啊,早就该这样了。该为自己考虑,主要是该顺从自己的内心来生活了。”
在帐篷里,他请老师坐到一个柔软的驼绒毯子上,并递给他两个坐垫,自己则坐到了对面。然后侧身,动作十分准确地拿到一个装着清泉水的罐子,一滴不洒地倒满了陶碗,递给老师。
“是的,我和你的祖父要退役了。”吴胡安说,他认真地观察男孩的面部表情和每一个动作,“你说得很好,应该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去生活。整理一下自己的思想,看看我们的周围,想想我们的过往。否则,这一生就只是匆匆忙忙地过完了……”
阿阔尔一直在转动手里的一根细长的竹杖,它的用途引起了老师的兴趣。很显然它没有被用作盲杖,因为门口挂着两根一样的……那它有什么用处呢?
谈话期间他有些奇怪地转动着这根竹杖,似乎能借助它做什么。是用它能拿到什么东西吗?吴胡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举动,发现这根竹杖一直是顶端朝上,悬拿在阿阔尔手里,他从没让它接触到地面。
“难道您对退役不满意吗?”年轻人问,最近他明显长高了点儿。“这就有点奇怪了……众所周知,从军是一项极其艰苦,有时甚至是很危险的差事,况且服役不是两三年,而是差不多一辈子。”
“的确是这样,但人就是奇怪的生物,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适应一切。最初的沉重的负担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都会被认为是本应承受的,甚至是必须完成的事。如果是给我和你祖父戴上了青铜项圈或是枷锁,我们会习惯它,而当终于摘下枷锁的时候,我们还会觉得不习惯,没有它也会很煎熬。”
“是吗?好吧,似乎是这样的……”
阿阔尔突然陷入沉默,闭上双眼,认真地思索着什么,然后说道:
“如果仔细想想,深入理解事物的本质,那么确实,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看来您告诉我的是一个悲伤的消息啊,尊敬的巴赫西,您和我的祖父离职将会对军队产生巨大的影响……”他意味深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且含糊不清地像是自言自语:“是的,是的,我做的那个梦,一直没明白。不明白其中的寓意,原来这就是这个梦的意思啊。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他大声补充道:“但遗憾的是,你们的离开会让整个军队很伤心,我们所有人也有一样的感受。”
“没什么,阿阔尔,这是很正常的事……我们已经在军中待得够久了,应该适时地让出位置了,也好让新人积累经验。生活中不可能只得不失。就算是小孩子学走路,还得要经历跌倒和受伤才能学会。”
“如果永远当小孩子……”阿阔尔叹了口气,沉默了。很明显,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的老巴赫西猜到了,这个年轻人知道的更多,很可能是一些不愉快的事,他也就依从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想到的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是躲也躲不掉的……世界还是很奇妙的,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会觉得我们不仅是部分人命运的主宰,甚至还是整个世界的主宰者。我们认为自己很强大,我们坚定又自信地站在这里……而这个男孩儿预先梦到今天刚刚发生的事情,也是即将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事情……确实,那个时候他还不能明白,这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最终还是明白了……那就是说,存在着和我们这个现实世界平行的另一个时空。在那里,会提前知道几个月或者几年后将发生的事情。难道我们的思想、意愿、行为能够被提前预知?哦,天啊……请原谅我们这些不知晓创世主和造物主的罪人。”
吴胡安深感遗憾,他明白,无论如何都无法打消这个年轻人危险的想法,在这里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到某种力量的作用,这位真正的神明之人正是受到这种力量的影响。他自己是知道的,也明白,更主要的是他比我们这些罪人感知到的多得多。一个人基本上是在经历的痛苦中学习,在自己和他人的痛苦之上成长,只有一小部分知识是用智慧和理性感悟的。很遗憾,人都是这样的,一切的不幸也在于此。
他们聊着不同的事,吴胡安一直在紧张地想着是否要开始聊可敦交代他的事。不,谁也不能违背天意……
“好吧,亲爱的孩子,我走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算是个轻松的玩笑吧——要为自由做准备……在离开之前,我还会再来看你的。”吴胡安站起来说。
“好吧,尊敬的巴赫西,您忘了说最重要的事吧……”
“什么事?”吴胡安装作很吃惊的样子,想试探一下这个青年人。“也有可能忘掉什么没说……上了年纪之后记忆力完全不行了……”
“那我祖母安排您做的那件事呢?”
“啊,这件事啊……”吴胡安非常欣赏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嗯,没错,这件事我当然记得。但是,我的朋友……我明白,让你转念是不可能的,也就决定不劝你了。注定行不通的想法还说出来干什么呢?”
“是的,您是正确的,我亲爱的巴赫西。”他们从帐篷里出来了,走到了明亮的天空下,头上有无所不知的神明。“的确劝不动我。我早就决定了,况且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不可动摇的。我应该,而且无论如何都必须踏上这条路……这是我的责任和使命。”
“但这是一条危险到几乎是送命的道路。值得这样冒险吗?真的有必要吗?”
“我应该……不,是我必须如此!”阿阔尔坚决地重复道,并用力地将自己的竹杖插进沙土中,“这是我的使命!”
“做出这样的决定时,要考虑的不仅是你自己,首先要考虑你的亲人。如果你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幸,你的祖母们、祖父、兄弟和其他的亲人该怎么办……”
“是的,我想了……这条路很危险,但是我必须要走,如果只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说这个。如果有什么不幸,那好吧,就让它来吧!一切尽在无所不能的腾格里神的掌握之中。也就是说,那将是我的宿命,它是记录在天碑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