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寓意花园：颂扬与祝福

在梦境中，邓巴用寓意形式，将国王比作雄鹰、狮子和刺蓟，将王后比作玫瑰，让他们接受自然万物的朝拜。叙事者梦境中的花园就是所有梦幻诗中的理想花园，完美到极致。邓巴的描写较之乔叟和其他梦幻诗作者来说，更多了一分艺术色彩。他会用到像“照亮”和“釉彩”等艺术创作词汇来描写空中的光亮。他的花园色彩浓艳、华丽、甘甜、馥郁，明亮、澄澈、明净，花草树木争奇斗艳，绿叶映照着映照着露珠，鸟儿欢唱，五月女神、芙洛拉、奥罗拉、自然女神和维纳斯女神齐聚一堂。但是，就像《百鸟议会》中的爱情花园最终由自然女神主导一样，《刺蓟与玫瑰》中的花园也由自然女神主宰。她俨然执掌天地万物，不仅号令波塞冬和艾俄洛斯不要搅乱流水和空气，勿叫雨水或寒风惊扰了繁花或禽鸟，还请天空女神朱诺维系天空明净干燥。她召唤鸟兽花草前来谒见，转瞬间万物汇聚一堂。这个流光溢彩、祥和明媚、生灵汇集的园子就像是一幅画，邓巴在其中摆放了三个纹章图案，用以象征詹姆士四世的统治、荣耀和光辉：狮子、老鹰和刺蓟。里德利（Florence H.Ridley）指出邓巴此处借用了两种自古以来一直和神权或者王权密切联系的动物意象，以彰显突出詹姆士四世的崇高地位：戴着王冠的鹰和狮子（1990：356）。诚然，狮子是传统的权力象征，在神话、寓言和民间故事中通常都是“百兽之王”，更重要的是，狮子也正好是苏格兰盾形纹章上的图案。邓巴对狮子的描述结合了对苏格兰盾徽的描述：

这猛兽令人心生敬畏，

目光锐利、表情严肃，

躯体强壮，雄健无匹，

形体健硕，举止轻盈，

通身闪耀着红宝石的光芒。

雄狮站在金色盾面气势傲人，

周遭围着美丽的鸢尾花。（第92—98行）

里德利的分析令人信服：“这几行中诗人竭力奉承詹姆士，不仅将他与狮子的传统神权和力量联系起来，更令他成为苏格兰皇家盾徽的现实复制版；对苏格兰皇家盾徽的官方描述为：‘底色为金，红色直立狮子，蓝爪蓝舌，饰有正反形鸢尾花的双边带’——即，在金色底子上，周围绕着鸢尾花。邓巴诗中的狮子所缺的只有蓝爪蓝舌”（1990：357）。自然女神为狮子戴上冠冕，任命他为“百兽之王”；所有走兽也都拜伏在地，向狮王行礼。狮王的崇高地位显示了詹姆士四世的尊荣。

雄鹰则是传统中的“百鸟之王”（第120行），由于鹰与苏格兰皇家徽章并没有直接关联，因此邓巴对鹰的描述也相对较少，仅有一个诗节，但这已足以将詹姆士四世誉为飞禽之统领，统揽天地。第三个意象刺蓟是苏格兰皇家纹章底座饰物，如今已成为广泛认可的苏格兰象征。鲍卡特详细描述了刺蓟与苏格兰的密切渊源：“有一种传说称，丹麦人试图入侵苏格兰时，不小心踩到了刺蓟，痛苦的尖叫声暴露了他们的踪迹，所以刺蓟在中世纪早期被作为国徽，但这个传说于19世纪才出现。刺蓟第一次作为苏格兰国徽是在詹姆士三世统治时期，出现在一些银币上；仅在詹姆士四世在位期间才普及。詹姆士四世的大玉玺上印有直立狮子，周围饰有刺蓟边带。今天留存的一些与詹姆士婚姻有关的文件上也有装饰性的刺蓟图案”（95）。鲍卡特同时也指出，“正因为刺蓟现在成为了一切与苏格兰相关事物的象征，为人们熟知，所以我们很容易忘记邓巴使用刺蓟意象是多么新颖”，而事实上，“邓巴是第一个将这个视觉象征物用于文学作品的苏格兰人”（1992：95）。邓巴在描述刺蓟的时候，主要凸显它的尖刺令人心生敬畏，适于防御；自然女神为它加冕，让它去到战场，保护子民，这也暗合了苏格兰皇家纹章上面的文字“守卫”（拉丁文“In Defens”），意即，“我护人人，上帝护我”（“In my defens God me defend”）。邓巴通过狮子、雄鹰和刺蓟三个象征王权的皇室意象，将詹姆士四世的权力和威严弘扬到了极致，自然女神亲自为他加冕，让他俨然成了神明在天地间的代理。

除了歌颂詹姆士四世，邓巴对玛格丽特也极尽赞美之词。自然女神为刺蓟加冕之后，转向玫瑰，称她为“最明艳可人的女儿”（第149行），说她“传承高贵，甚至超过鸢尾花”（第150行），这明显是夸赞玛格丽特出身王室，身份贵重，而英格兰与苏格兰缔结姻亲，自然地位也就超越了法国（鸢尾花）。邓巴用了五个诗节描述“玫瑰”的加冕仪式。自然女神说，“来吧，快乐之花，让我用宝石为你加冕/你艳冠群芳、名闻遐迩”（第153—154行），然后将“闪耀着宝石光芒、价值不菲”的王冠戴在她头上。就像走兽齐齐跪伏在地向狮子敬礼一样，百花笑逐颜开，齐声称颂，“祝福美丽的玫瑰，/祝福你，植物之后，祝福你，百花之王！/愿您永享光荣和赞誉”（第159—161行）。但是，似乎“玫瑰”的魅力还超过了雄狮，因为此时，百鸟也加入了歌唱“玫瑰”的行列。“其时，所有鸟禽齐声高歌，/它们快乐的歌声令人惊叹”（第163—164行）。走兽在狮子加冕的时候跪伏敬礼，百花在玫瑰加冕的时候齐声颂扬，那么理论上，飞禽就应该在雄鹰加冕的时候向“禽鸟之王”行礼致敬，但是我们注意到，在描写雄鹰加冕的一个诗节里，邓巴并没有描述其他鸟禽的反应。这是因为，在这首诗里，就像在大多数梦幻诗作里一样，百鸟并不简单地从属于雄鹰，而是代表着五月和自然，它们就像大自然的乐队，教会的唱诗班。诗歌开篇，五月的到来催动众鸟开始日间祈祷，鸟儿的欢歌令人愉悦。叙事者跟随五月女神进入花园以后，听到鸟儿们发出天使般的歌声，驱散黑夜，带来光明的慰藉，它们歌唱着欢迎五月、芙洛拉、奥罗拉、自然和维纳斯。在“玫瑰”/王后的加冕仪式上，在国王、王后的婚礼上，鸟儿们就像是宫廷的乐班，唱着由诗人谱写的歌曲，颂扬国王的威严和王后的高贵，为他们的幸福祝祷。邓巴不仅描述了百鸟合唱，还分别记叙了画眉鸟、鸫哥、云雀和百灵鸟的祝福。通过它们的歌唱，邓巴极力赞美“玫瑰”玛格丽特，尤其强调她高贵的王室血统，凸显了她身为都铎王朝公主的身份；她无论哪方面都完美无缺，她就是“自然女神[在尘世]的代表”（第173行）。

邓巴笔下自然女神召开的集会比《百鸟议会》中自然女神召集的百鸟集会显得更加隆重、盛大、庄严、华丽，像是一幅幅色泽艳丽、极力铺陈渲染的画卷，将尚未举行的詹姆士四世和玛格丽特的婚礼想象、描绘得富丽堂皇，可以说邓巴十分成功地彰显了苏格兰王室的奢华铺张并弘扬了詹姆士国王的威仪。但是，正如前文所说，身为宫廷诗人，写诗撰文歌功颂德乃是本分，但是邓巴并不情愿一味高唱赞歌、阿谀逢迎。他深刻了解苏格兰并非理想中的完美国度，也深知詹姆士四世并非理想中的完美君王或者爱人。苏格兰和英格兰长期谈判之后终于实现联姻、两个王国窥见和平曙光，面对这个辉煌的历史时刻，邓巴很可能发自内心感到高兴，但他也抓住时机，婉转谏言，向詹姆士四世表达了自己的期望。当然，作为一个地位不高的宫廷附庸，想要向君王谏言而不开罪于君王，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技巧。邓巴十分巧妙地通过自然女神达成了曲折谏言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