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早期士僧交往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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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玄佛结合与支遁的思想

支遁(314—366),字道林,本姓关氏,陈留人,或云河东林虑人。《高僧传·支遁传》说他:“幼有神理,聪明秀彻。初至京师,太原王濛甚重之,曰:‘造微之功,不减辅嗣。’陈郡殷融尝与卫玠交,谓其神情俊彻,后进莫有继之者。及见遁,叹息以为重见若人。家世事佛,早悟非常之理。隐余杭山,深思《道行》之品,委曲《慧印》之经。卓焉独拔,得自天心。年二十五出家,每至讲肆,善标宗会,而章句或有所遗,时为守文者所陋。”[1]王弼是正始玄学、清谈之宗,卫玠亦为西晋清谈领袖,其清谈甚为时人所推崇,东晋人以支遁方王弼、卫玠,可见对其玄学之功的赞赏。支遁《述怀诗二首》其二:“总角敦大道,弱冠弄双玄。”又《咏怀诗五首》其二:“涉老咍双玄,披庄玩太初。”皆自谓对老庄玄学的热衷。孙绰《道贤论》以之方向秀,论云:“支遁、向秀,雅尚《庄》《老》。二子异时,风好玄同矣。”[2]《弘明集》卷十三载王该《日烛》云,“今则支子特秀,领握玄标,大业冲粹,神风清萧。”[3]可见支遁的思想、学术渊源来自玄、佛两家,南齐王琰《冥祥记》谓支遁“神宇俊发,为老、释风流之宗”[4],颇得其实。支遁出家之后,“每至讲肆,善标宗会,而章句或有所遗”,这种学术的风格和方法似即得之于玄学“得意忘言”之法,甚至其“早悟非常之理”也与其玄学的修养有重要的关系。从现有的资料来看,支遁的思想主要体现在对《庄子》逍遥游义的阐释和般若学即色宗,其思想在当时已引人注意,但是分析这些思想的发展、内涵,都可以发现有重要的玄学背景,体现了玄佛融合的特点。

汤用彤论东晋般若盛行的原因说:“其所以盛之故,则在当时以《老》《庄》《般若》并谈。玄理既盛于正始之后,《般若》乃附之以光大。”[5]这也是当时佛教引玄学为连类的“格义”之法流行的结果。“格义”是道安同学竺法雅所创,《高僧传·竺法雅传》载:“法雅,河间人,凝正有器度,少善外学,长通佛义,衣冠士子,咸附咨禀。时依门徒,并世典有功,未善佛理。雅乃与康法朗等,以经中事数,拟配外书,为生解之例,谓之格义。雅风采洒落,善于枢机。外典佛经,递互讲说。与道安、法汰每披释凑疑,共尽经要。”[6]汤用彤认为“格义”的本义不是“简单的、宽泛的、一般的中国和印度思想的比较”,而是“一种很琐碎的处理,用不同地区的每一个观念或名词作分别的对比或等同。……‘格’在这里联系上下文来看,有‘比配’或‘度量’的意思,‘义’的含义是‘名称’‘项目’或‘概念’;‘格义’则是比配观念(或项目)的一种方法或方案,或者是不同观念之间的对等”。[7]吕澂认为格义“即把佛书的名相同中国书籍内的概念进行比较,把相同的固定下来,以后就作为理解佛学名相的规范。换句话说,就是把佛学的概念规定成为中国固有的类似的概念。因此,这一方法不同于以前对于名相所作的说明,而是经过刊定的统一格式”[8]。这是一种狭义的“格义”。从广义上讲,“格义”则包含了佛教与中国原有思想的比附和融会贯通[9],如《高僧传·慧远传》载慧远:“年二十四,便就讲说。尝有客听讲,难实相义,往复移时,弥增疑昧。远乃引《庄子》义为连类,于是惑者晓然,是后安公特听慧远不废俗书。”[10]陈寅恪认为:“讲实相义而引庄子为连类,亦与‘格义’相似也。”[11]陈氏又进一步详举例子,以为内典外书相比附大多可视为格义之支流。[12]故东晋初以来,格义对佛教传播有积极的意义。法雅、道安、慧远诸人之学皆内外兼擅,固亦最能用格义之法。汤用彤说:“观乎法雅、道安、法汰俱为同学。或格义之法在道安青年师佛图澄时,早已用之。”[13]335年石虎废石弘自立,迁都邺,佛图澄也在这一年到邺都,住于中寺。《高僧传·道安传》载道安“至邺入中寺,遇佛图澄,澄见而嗟叹……因事澄为师”。[14]道安具体到邺都的时间史传未载,或在佛图澄住中寺不久之后,即335年以后。[15]道安生于312年[16],早支遁两年,汤用彤认为格义之法在道安师事佛图澄时即已用之,此正当支遁出家之前,加以支遁亦精通玄、佛,因此对格义融会中外思想之用意领会极深,虽然支遁“善标宗会而章句或有所遗”的方法或与格义统一的格式有所出入,但其思想之提出、展开,往往不离玄佛融通互释的格义之法。因此探讨支遁的佛学思想,实不能脱离玄学这一思想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