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百态
沈平通匆匆而走，韩续感应的到。
或者说这望北城里一应大小之事，他都能感应得到。
还真应了那句“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话语。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城之事皆在脑海，全知全能。但却并不聒噪，也不烦扰，真要比喻起来，就像是望北城之人都是韩续的体毛，体毛在人身行进之中，肯定会互相摩擦，但却并不痒，而是根本就不会在意的那种滋味。
很奇妙。
但他此刻没空来考虑俩人刚才说的话。
不管是什么有那个什么……清音神君的天承灵身之人来教导自己，还是其他，他根本不在意。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另一边。
这里，不知道是哪处村子。
村落建于紧挨着山大概有两三百米的地方，看起来地广人稀，整个村落里一共才十一二户人家。
此刻，神名丰元克敌大王可却是韩续的神威之躯隐藏在半空，他的目光就落在自己面前的这座山势连绵的大山之上。
黑暗中，山岳有种古怪的阴冷感正随着天空之中最后一丝光线的隐去，而开始扩散。
与普通幽魂不同，这种阴冷感尤为强烈。
而韩续刚“到”这里时，便根据那股本能，手中的长刀往虚空中杵了下去。
可却没有半分祥和。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他有些不解，把目光从那阴冷的山中，落到了自己的“家”，或者说供奉自己的神祠之中。
神祠面积不算大，但却绝对是这村落里最大的一处建筑。
一栋面积大概有五六十平米的神祠庙宇。
庙宇中，他的神像坐于正中，而神像下面，是十来个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正瑟瑟发抖的围在一起。
“村……村长，该怎么办啊？今夜没了武神君，咱们该怎么办啊？”
有个汉子哆哆嗦嗦的问道。
村长老头也哆嗦，一边哆嗦，一边说道：
“快，再把敬神香点上！再试试！所有人都要上！”
于是，俩汉子飞快来到了供桌前，从盒子里抽出了几支清香后一边用烛火点燃，一边跪在了韩续面前，邦邦邦的开始磕头。
“武神君大发慈悲！”
“求求武神君爷爷了，快快显灵吧！”
“武神君慈悲！”
一个接一个，很快香炉里就插满了敬神香。
而他们的声音满是恐惧，可在韩续这边却感受到了一种很古怪的桎梏感。
和望北这边那些侍祠给武庙中的自己供奉香火时，那种“喜欢听，多说点”、“喜欢闻，多烧点”的感觉不同，明明那香的味道自己也有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感，但偏偏却空落落的。
如果说把闻这些敬神香比作吃饭，那么武庙侍祠供奉的香，自己能大快朵颐。但这些人点的香，就像是初中时期饥肠辘辘的自己中午放学回家，刚走进楼道就闻到的那种香味。
有人家里炖排骨了。
可偏偏不是自己家。
只能闻到，却吃不到。
想吃，身子却动弹不得。
？
他来了兴趣，因为这种桎梏感并不强烈，有点类似自己刚拿到《破阵八刀》这本秘籍，让血液顺着心法里的行进路线走到了脊椎那时的那种滋味。
桎梏感就是馒头皮，而只要自己想，轻轻一戳就能破。
戳破了，就有排骨吃。
不过他却并没有急着动。
因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范二他们所说的那些“神明不能私受香火”、“只能侍祠供奉”之类的约束。
难道眼下这情况就是？
他正想着，忽然，一股鬼哭狼嚎的风，自神祠的大门口，吹了进来。
“呜~”
这风仿佛鬼哭，哀鸣着，带着一股怨毒之念，一下子吹进了神祠，也吹进了所有人的心头。
一片冰凉。
恐惧瞬间开始蔓延，其中反应最大的是那个被一个妇人抱在怀里的女孩：
“呜哇……娘亲……我怕……”
女孩嚎啕大哭，而脸上已经泛起了绝望的妇人只能紧紧的把她搂在了怀里，强压着那股恐惧，安慰着女孩：
“柳儿不怕，娘亲在，柳儿不怕……”
可她话音未落，韩续已经感应到了群山之中那如同密密麻麻蝗虫一般涌现出来的阴魂。
那些阴魂出现的突然，毫无征兆，前一秒山中还只是阴冷密布，可下一秒它们就毫无征兆的出现。而同一时间，韩续立刻就感应到了就在村子的左边和右边同时涌出了一股安宁平和的感觉。
只不过，这两股感觉很遥远，可他却能感应到。
一股感觉就像是他前世听过的那种佛经，伴随着阵阵梵音，安宁平和的气息直接朝着那座黑山涌了过去。
而另一股，虽然同样安宁平和，但却有所不同。类似老师对学生的约束，仿佛一个老师告诉学生们“都上课了，不许动”。
而那些蝗虫一般的幽魂被这两股平和之意一冲，立刻就减少了三分之二。
但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没头没脑的朝着他这边涌了过来。
韩续无语了。
他自然明白，那两种感觉肯定也是两位日游神。而这座幽魂恶鬼仿佛无穷无尽的黑山，是由这两位加上“自己”来镇守的。
可现在自己这边的侍祠不在，没人上香，日游神便感应不到……
或者说感应到了，也因为这股桎梏感无法降临。
韩续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热。
那股“暴虐”似乎又自心底诞生而出。
这下，早有预料的他开始拼了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惜没用。
当心头火起时，理智就像是掐断了的丝线一般，他立刻就要冲破这股桎梏感，举起手中的刀。
“嗷嗷嗷~~~”
侍祠门外，恶鬼的哀嚎之声已经响起。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朝供桌这边挤。
包括刚才那个抱着女孩的妇人。
所有人都满眼的绝望。
而理智“下线”的韩续此刻也顾不上这种桎梏感了。
一层馒头皮轻轻戳破。
有神明，踏天而来！
金光冲天而起，化作了一把金色长刀。
甚至连那代表神明净土的祥瑞氤氲还没铺展开，它便在虚空中陡然出现，劈了过去。
破阵八刀---劈！
“咔！”
“嗥~”
耳边再次响起了那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通天彻地的吼叫之声，手起刀落下的碎裂下，那些奔袭而来的阴魂恶鬼就像是飞灰一样，在那金光冲入黑山的瞬间，便彻底化作了希夷。
大炮打蚊子，确实浪费。
蚊子虽多，却不堪一击。
那刀芒只是擦过，鬼怪便不存于世。而剩余的金光直接笔直的冲进了黑山。
只听得“轰隆”一声，刀芒没入山体。
而在韩续的感应中，那山体之中却陡然诞生出了一股很熟悉，和“自己”，和刚才其他两个神明散发的气息极为类似，甚至相同的奇怪气机，一闪而过。
？
他还来不及疑惑，下一刻！
“轰隆轰隆轰隆……”
山岳摇晃，无数碎石与烂木直接蹦飞，滚滚砂石伴随着泥土之中时不时泛起的幽绿点点，朝着山下扑了过来！
泥石流，来了！
韩续一愣，但下一秒想都不想，便再次挥出一刀----破阵八刀！横斩！
“嗡~”
又是一股古怪的波纹自空气中泛起，那大自然的天灾泥石在滚下山时被这股力道所挡，开始剧烈翻滚，对冲！
两种皆是毁天灭地的力量对撞到了一起，泥土与虚空初遇便沸腾！
一股声浪炸向了四面八方。
神祠中有人立刻发出了惨叫，双耳流血，而那妇人则本能的一把捂住了孩子的耳朵，面露痛苦之色。
不过好在这股声波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两三息的时间便消散了。
两种力量对冲、缓冲，最后消泯。
最后，泥石在距离村庄还有五六十步的距离前，逐渐停止了下来。
仿佛地震一样的轰鸣声停止，而在韩续的感应中，那股源自山中的阴冷感也迅速消散。
如同泥浆一样的泥石中，只有点点幽绿在闪烁着，如同萤火。
接着，韩续仿佛本能一样，手中长刀往虚空之中敲击了一下。
金色的波纹自半空中一闪即逝。
此地，乃神明净土！
不可逾矩！
做完这一切后，他的目光瞬间回到了神祠之中，看着那些东倒西歪的村民，见他们虽然痛苦，可至少还有呼吸后，那股“暴虐”的热流便迅速退散，理智重新回归。
“……”
感受到脑子再次回到了清明后，望北城那边，正吃饭的韩续眉头彻底皱了起来。
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理智丢失的滋味并不好。
但更糟糕的是这种无力感。
明知道不能丢失理智，可根本做不到。
控制不了。
这该怎么办？
他不解。
陷入了沉思。
只觉得这会儿脑子因为那“暴虐”的残留而一片狼藉。
一边在吃饭，一边，他还在查看那些神祠里的村民状况如何，并且，许多的“自己”还在各处游荡着。
有些无法集中精神去专心思索。
刚才那股自山体中感应到的类似神明的气机是什么？
自己该怎么在来源自热流，或者巨龟所产生的情绪中保持冷静？
嗯？沈平通那是什么情况？
……
此刻，县衙内。
沈平通借助烛火看完了手里那卷同样是锦帛，只不过颜色却是有些发白的黄色卷轴后，神色出现了一抹不知是庆幸还是凄然的复杂表情。
“大人？”
头上还包着纱布的李德清拱手问道。
沈平通回神，满含复杂的目光看了李德清一眼后，把卷轴交给了他。
李德清立刻拱手接过，展开来，借着烛火看去。
十几息后，他的目光里也多了一抹复杂。
卷轴上的内容，就三件事。
第一，沈平通立刻前往青州述职，望北县一应大小事务由主簿李德清暂代打理。
第二，望北此役守卒损失过多，城守张文武以身殉职，年后嘉奖，其他守卒赏一级军功。
第三，城守一职暂由此役表现出色的队正韩续出任。
其他的便是一些官方命令，诸如统计损失上报，安抚民众，修缮城墙种种。
“大人……”
“明远啊。”
沈平通打断了想要说什么的李德清，摆摆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呼……”
他看着李德清说道：
“看来，昨晚把你摘出去，是对的。”
“……”
李德清沉默。
头顶纱布的血迹仍在。
他知道沈平通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听对方继续说道：
“昨夜，包括何侍祠和那些护卫在内，都看到了你阻拦我与何侍祠血祭，被我打了头。明远你的仁心，望北上下皆已了然。”
“……”
李德清想了想，一拱手：
“未能替大人分忧，是下官无能。”
“莫要这样。”
沈平通摆摆手：
“无论怎样，昨夜一切皆在我。若非你之仁义，可能昨夜城中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
李德清又沉默了。
他知道县丞此言的意思，便是要把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见沈平通起身后说道：
“我这便回去打点行囊，明日一早便出发青州。这个年……怕是无法在家中度过了。”
一息之后，李德清再次拱手：
“大人请放心，伯母与三位嫂嫂那边，下官与何侍祠定当照应，不负所托。”
听到他的话，沈平通眼里闪过了一丝心安的神色。
于是，他点点头：
“嗯，如此，便有劳明远了。”
说完，他郑重朝李德清施了一礼，随后朝着外面走去。
而就在李德清同样施礼送别时，沈平通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了他说道：
“正通家这孩子，失忆了倒也算一件好事。以前种种恶习，在他身上也不见了影子。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浪子回头，只是毕竟年轻了些，明远，你们的关系更近，要多多带好他。过几日，大祭那边便会派下清音妙法天君座下神女过来代为教导……这些事，你细心思虑，好好想想该怎么操办吧。另外，趁着还有时间，多储些粮食。如果明年庙祝不到，请不到春神，那……多多费心吧。”
说完，他不再多言，一步跨出了县衙，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良久。
“唉……”
李德清一声长叹。
没有暂代一县之事，升官的欣喜。
反倒满心的忧愁。
……
这俩人是达成交易了？
房间内，韩续搓着下巴回忆着那卷轴上的内容，脸上同样没有自己小小年纪就忽然从什长到队正，再从队正一下变成了城守旅帅的喜悦。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拉拢，他没道理看不出来。
就像是那个所谓的“清音妙法天君”一样。
他不在乎。
或者说，他很明白现在自己没有在乎的资本。
集团里的大佬，基本是不怎么管手下小弟死活的。
韩续当然懂这个道理。
因为他也是大佬之一。
而需要做的事情，只有能做成和做不成两种结果，中间费了多少事，小弟有着怎样的困难之类的并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这不巧了么。
现在的他，就是“小弟”。
在这种大势前，他能做的就是左右逢源，避免自己成了那什么大祭、靖安王与其他人相互倾轧下无辜枉死的那只虫子。
这世界，当真精彩。
此刻，他看到了那些村民在察觉到幽魂没有再次袭来，武神君神威依旧后，已经彻底兴奋了起来。
明明前一刻还在生死边缘徘徊，可这一会儿，那村长已经开始让村里的俩青年去打点行囊了。
他们要去一个叫做“黑崖城”的地方。
去找那里的武庙通知，在这边侍祠身死，无人供奉香火时，武神君忽然显圣。
显然，这些村民之中，有人有修士之姿，身体通灵，可引武神君下界除魔。
这是这些村民其中一位进入武庙，担当侍祠，飞黄腾达的重要契机！
要赶紧请武庙之人过来查验资质。
并且，另外一个被村长派出去查看情况的汉子从一脸恐惧的离开到满脸兴奋的回来，也仅仅不过一刻钟，便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黑崖山不知什么原因山体崩塌，好多埋在地下的萤火石被山势冲了出来！
虽然埋了好多田地。
但那名为“萤火石”的玩意数量极多，一眼便能看到！
而刚才还跪地哀求神明降临的村民听到这话，眼睛都绿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挖。
至于那位威望极重的村长在听到这话后，第一时间却看向了那俩明日要去黑崖城的汉子，告诉他俩：
“明日一早挖取的萤火石，每家每户会匀给你家一份，凑够五十枚。”
而这俩汉子要做的就是第一时间到黑崖城，把武庙侍祠请过来。
在俩汉子的点头中，村长再次对村民说道：
“此次萤火石，每家凑五枚，给侍祠送礼。咱们黑山三村……要出一个本地侍祠了！今日都去早早休息，趁着其他村人还没发现，把这些萤火石采光！咱们今年……过个好年！”
包括刚才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在内，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仿佛根本忘记了就在刚才，所有人都在生死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
“哈。”
房间内，韩续一声轻笑。
这群人……
或者说这个世界……
有意思啊。
带着这股不知是讥讽还是哂笑的情绪，他坐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武诀》。
天下武夫总纲中的锻骨篇内容，在脑海中卷起千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