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裂痕
四月的末尾,风仍凉爽,阳光却逐日热烈,仿佛要将校园中每一寸沉睡的角落都唤醒。鹤见女子中学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社团体验周已告一段落,午后的校园回归了该有的节奏——铃声、朗读声,还有从体育馆远远传来的击球声。
江川院彩花站在教学楼三层的栏杆旁,低头望着操场上正在热身的空手道部员们。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那是她常去的位置——不为回忆,也不为逃避,只是静静地看。
“你又来了。”坂井新奈带着长笛包,从后方走近,“我刚才吹跑调了……老师说我气太浮。”
彩花转头看她,像是把目光从某个遥远的梦中拉回来:“你今天确实太急了。”
“我知道,可是……我好想快点吹好。”新奈鼓着脸,“老师说,如果控制不好气息,就像一只心跳紊乱的小鸟。”
彩花轻轻一笑,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下楼梯:“走吧。”
“去哪?”
“去找风。”
“哈?”
她没再解释。
……
彩花带着新奈穿过教学楼后的林道,一路往北,绕过储水塔与仓库,来到一片罕有人至的小丘。
那里有一棵樟树,枝繁叶茂,足以遮下整个山丘的正午。
“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彩花说,“风停在这里。”
她坐下,盘膝,像是在做每日的坐禅。而新奈则犹豫了一下,脱下鞋子,学着她的样子坐好。
“你吸气太用力了。”彩花忽然开口,“像是要抢什么。”
“我只是……想变得厉害一点。”新奈望着她,眼神认真,“你从来都不急吗?”
“我以前也会急。”彩花轻声说,“十岁的时候……我很喜欢赢,也喜欢被夸奖。那时候觉得,打赢一个人,就能证明什么。”
“那你后来呢?”
彩花没有立刻回答。
她闭上眼,任风吹动额前碎发,像是在聆听某种来自空气的回答。新奈望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少女——这个连笑都不响的女孩——也曾燃烧过,也曾奔跑,也曾哭过,只是那些情绪,早已沉入水底,如今只留下一汪无波之湖。
“我后来……明白了,赢并不能证明什么。”彩花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真正让我明白的,是自己……为何而动。”
新奈怔住了。
“风停了,是因为你不再追着它走。”彩花侧头望向她,“你要做的是准备好,等它自己来。”
新奈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长笛包,忽然红了眼眶。
“我一直觉得自己笨,比不过别人,要努力才行……”她小声说,“但努力的时候,又觉得好孤单。”
彩花伸手,指了指她的胸口:“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新奈眨了眨眼,脸色微红,点了点头。
……
放学后,彩花仍习惯坐在旧校舍外的长椅上,而新奈则开始留下练习到更晚。她练长音,练气息控制,也开始学着闭眼感受风流动的方向。
“我今天没有跑调了。”某天晚上,她这样告诉彩花。
“嗯。”彩花笑了笑,“我听见了。”
“真的吗?”
“你吹的,是《小夜曲》之后的下一段。”
“你记得旋律?”
“记得。”彩花轻轻哼了一句,声音小得像风穿过树叶。
新奈惊讶又感动,扑过去抱住她。
“彩花,我好喜欢你。”
彩花没有推开,也没有说话,只是任她抱着。
——或许她并不擅长回应那些浓烈的情感,但她不抗拒。她是水,不是火;是云,不是雷。但水也会承载情绪,也会在风来时漾起涟漪。
那天晚上,彩花也吹了一声陶笛——用一只新奈送她的陶笛,素白陶坯,掌心大小,像是能捧住的一轮月。那是为初学者准备的六孔陶笛,音孔不多,发音却清澈纯净。她吹得不准,音色断断续续,却也不散。
新奈听着听着就笑了:“下次我们一起演奏吧。”
彩花望着她,点点头。
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演奏”,但她知道“一起”这个词,在春日的风中,是最温柔的赠予。
......
四月的风拂过放学时分的街角,落日尚未隐没,橘光斜洒在住宅区外那条坡道上。江川院彩花和坂井新奈一前一后走着,背着书包,脚步轻缓,像是在将这一天的空气慢慢咀嚼完。
“我觉得今天练得还不错。”新奈说道,“你呢?”
“还可以。”彩花答。
但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前方的坡道尽头,十几个身穿不知名校服的男生倚墙而立,有的叼着烟,有的把校服上衣裹在腰间,嘴角浮着不善的笑。
“是你吧。”为首的那人走上前,肩宽体阔,眼神不怀好意,“我们找的,就是你——那个‘空手道全国冠军’,那个一拳打吐神奈川最强的妖怪女。”
新奈吓得站在原地,抓住彩花的袖口:“彩花……”
彩花没有回头,只是将新奈轻轻地拨到身后,踏出一步。她并未做出任何招式,却让空气里有了张力,仿佛连风也屏息。
“你一个人?”对方挑眉。
她没有回答,只是解下书包,放在了新奈怀里。
下一刻,战斗开始。
对方率先冲上来的三人,步伐狠快,但彩花只是稍一侧身,便借力将第一个人的冲势反甩在地,落地时那人肩胛骨错位,发出一声闷响。
第二人挥拳袭来,被她轻巧卸力,反手扣住腕骨,重心一带,砰——撞墙。
第三人拿着甩棍冲刺,被她以肘格挡,落地时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一记扫踢击中下颚,昏迷倒地。
之后的人也蜂拥而上,叫喊声、怒骂声混在风中。
但她始终只是以最简洁的动作,将每一次攻击化解为落败的节奏。
她没有主动出击,却没有一人能近她身。
那是合气道的本质:顺势、借力、破绽之舞。
五分钟后,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只剩几个还扶着栏杆,喘着气,不敢再靠近。
新奈呆呆地站在原地,怀里的书包被她抱得死紧。
“彩花……”她颤声唤道。
彩花没有回应,正转身准备带新奈离开。
就在这时,一声极轻的“咔哒”在她身后响起。
——是刀鞘脱落的声音。
倒在地上的一个混混,像是赌上最后的尊严,从背后抽出一柄藏着的短刃,低吼着朝彩花扑来。
新奈惊叫:“小心!”
彩花未曾转身,只是向侧踏出一步,身体微旋,抬肘封住刀臂,反手一扣,将对方手腕制于背后。
短刃掉落,金属敲击地面。
她抓着对方的右臂,将他压在地面,只需一个发力的动作,便能折断。
但她没有。
而是慢慢抬起了拳头。
那是一记蓄势的拳,几乎以肩膀为轴,从体内的丹田贯穿至指尖,力沉如山。
那一刻,空气仿佛被挤压出了声音。
她的眼神,冷静如镜。
不是愤怒,不是杀意,也不是轻蔑。
是一种——近乎空无的清明。
那眼神下,混混眼前一阵晕眩,像是被什么巨兽盯住了。
拳头在两厘米处停住了。
但那两厘米之外,已足够震碎一个人心中的勇气。
混混瞪大双眼,哆嗦着,“啊……对不起……别……别打了……”
他的裤裆一热,一股刺鼻的尿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拳头收回。
彩花站起身,看了看那把落在地上的短刃,踢飞入排水沟中,然后转身走向新奈。
“走吧。”她语气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你差点……真的要打下去吗?”新奈声音发颤。
“本能会动手,但彩花不会。”彩花低声说,“我已经不是十岁的我了。”
她望向远方,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她侧脸上,眼神依旧如水——深沉、沉静、无波。
可新奈知道,那水底藏着的,是谁也无法企及的力量。
——也正因为有了“止”,那份力量,才真正令人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