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0章 猜忌
中军大帐。
牛油巨烛将耶律大石的身影投在虎皮帐幕上,如同一尊青铜雕像。
这位辽兴军节度使,此刻正用刀尖划开宋营军图,朱砂在涿州、易州的位置洇开血痕。
“张都监可知,今晨送来的俘虏里,可有宋国裨将?“耶律大石突然抬眼,鹰隼般的目光刺得张令徽后背发麻。
“回节度使大人,末将已命人严加看管。“张令徽立刻垂首躬身,掌心沁出冷汗。
莫不是他的举动遭到了耶律大石的怀疑?
张令徽念头急转。
此次大胜,五万余俘虏,其中三万余都是他下令让麾下常胜军俘虏的。
俘虏如此多士卒民夫,自然有他的用意。
“哈哈哈......”耶律大石突然放声大笑,震得帐外积雪簌簌而落:“好个严加看管!你可知圣宗皇帝当年如何处置杨业的部众?“
他的指尖划过案几上的《焚骨咒》,“契丹的草原,只容得下两种人:驯顺的牛羊,或是勇猛的苍狼。“
张令徽心中一惊,顿时想起昔日记载的澶渊之战。
那时辽军将宋军俘虏驱至黄河渡口,令其自相残杀以取乐。
那些被弯刀逼迫着厮杀的汉人,最后竟将尸体叠成浮桥让辽军渡河。
这种“以俘制俘“的狠辣手段,正是契丹人经略中原的不传之秘。
然而今非昔比。
昔日强大的辽国,被金兵打的抱头鼠窜,于亡国边缘。
“都监大人,西大营送来急报!“此时一名斥候闯入帐中,“部分俘虏试图掘地道逃亡,刘将军已处决为首者三十人。“
——呼
张令徽暗自松了口气。
内斗是人类的天性,有时候并不会因为外部危机,而抱团取暖一致对外。
他本身是汉人,又俘虏如此多的汉人,一旦有不轨心思,对如今的燕京朝廷来说,是致命打击。
张令徽沉吟少许,旋即冷笑道:“汉人总是学不会草原的生存法则。当年韩德让被掳来时,不也在皮室军里从马夫做到枢密使?只要折断他们的脊梁,中原士子的笔杆子照样能写出契丹的狼图腾。”
这时,萧干忽然起身,毫无征兆地将一杯马奶酒泼在地上,沉声道:“传令下去,所有宋军俘虏,凡年逾四十者发配官窑为奴,精壮者编入属汉军。“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于帐幕中回响,目光先是在张令徽身上停留,遂看向帐内众人,道:“至于那些文官......“
粗壮的手掌紧握刀锋,在烛火下闪过寒芒,“文官……送他们去木叶山,让先帝的英灵听听汉人的哭嚎。“
张令徽心中咯噔一下。
这和他的计划初衷,明显有出入,若是不劝言阻止,将功亏一篑。
人口是一切的基本盘,常胜军俘虏的人口,若是任由萧干处置,这场仗他的收获将是寥寥。
他虽然心中不愿,但是面色如常,上前一步沉声道:“都统大人、节度使大人,恕属下直言,如今俘虏只是小问题,我大辽的危亡才是大问题。”
“但是,一旦俘虏这个小问题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变成大问题。”
区区俘虏也能酿成大问题?
萧干蹙眉,先是看向耶律大石,后者亦是不语,旋即略带审视地看向张令徽。
原本二人是如今朝廷兵强马壮,最具权势的人物,而张令徽的后来居上,已经让耶律大石感到威压。
若是再让常胜军获得俘虏补充,将羽翼丰满。
耶律为皇,萧氏为后;此乃大辽传统,萧干忠心自然无需质疑,而张令徽此前不过是辽东汉人,出身怨军,如今后来居上,已经有赶超二人的趋势。
自古以来大权旁落者,都不会有好下场,提前防备自然提上日程。
他耶律大石乃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八世孙,岂能坐视此等事情发生?
张令徽霍然对上二人目光,沉声道:“二位大人可知冰湖暴乱?”
冰湖起义是被俘的河北禁军在隆冬凿开冰面,将五百契丹监军拖入冰窟同归于尽。这场起义的策划者,正是当年游过涞水的幸存者。
“如今我大辽内外交困,俘虏问题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导致暴动。”
“属下倒是认为,这些俘虏暂时安抚,眼下我大辽大胜宋国北上精锐,不如趁此遣使宋国,再谈联宋抗金事宜。”
“如此多俘虏也是一笔不小的筹码,若是宋国拒绝议和,只需将宋国态度告知这些俘虏即可。”
“自然,若真有不长眼的俘虏闹事,我大辽勇士的弯刀,自会告知他们是否锋利。”
张令徽一口气说完,目光如炬。
萧干想要说些什么,这时耶律大石身旁一名壮年越众而出,沉声说道:“属下认为张都监说的很有道理,不久前金兵攻破我大辽西京,很快就会向燕京杀来,眼下争取宋国联合抗金才是正途。”
说话的男子名叫张觉,辽兴军节度副使,其身形高大,宽肩厚背,一张脸棱角分明,总给人一种刚毅坚定之感。
耶律大石听完不由地暗自点头。
但是,如此一来将会坐视常胜军做大。
念及于此,他不由得看向萧干。
张令徽闻言,看向对方,仔细思索之后,这才猛然惊觉,原来又是一位吃着辽国的饭,砸着辽国的锅。
张觉早年考中进士,出仕大辽,官至辽兴军节度副使。
眼看辽国大势已去,暗中招兵买马,积蓄实力,意图在乱世中割据一方不成,先降金,后降宋,结果被大宋给卖了。
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挽大厦之将倾的还是寥寥。
张令徽一时怅然若失,国之将亡,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再者,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具体实情如何,外人也只是猜测。
“不不不,张副使误解我的意思了。”
“眼下宋国精锐尽败于我大辽,颜面尽失,更不可能答应与我大辽联合抗金。”
“我曾听闻宋国与金贼于海上结盟,意图断我大辽国祚,既如此,遣使再谈联合抗金之策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张令徽先是看了眼张觉,将其所说否定,随后看向萧干、耶律大石。
而态度一番话,纷纷让二人侧目。
联宋抗金之策只是权宜之计?那真正的计谋是什么?
萧干差点就要脱口问话,而一旁的耶律大石不由得皱起眉头,似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