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立项
会议室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里面尚未完全消散的热烈讨论与隐隐的期待隔绝开来。
走廊里的光线带着一种办公楼特有的柔和，空气似乎也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键盘敲击声。
中山拓也脚步不快，但很稳。他能感觉到背后若有若无的目光，那些目光里蕴含的情绪比会议开始时复杂多了。
“中山副组长。”
一个略显急促却依旧保持着克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海外事业部的负责人田中快步跟了上来，停在拓也身边。他那张总是显得一丝不苟、如同用尺子量过的脸上，此刻难以完全掩饰审慎之外的一丝探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折射着走廊灯光。
田中微微欠身，这是一个标准的职场礼仪，但此刻用在一个刚刚被任命的、如此年轻的“副组长”身上，尤其对方还是社长的儿子，就带上了一点微妙的意味。他的语气依旧是教科书般的严谨：“关于苏联方面的版权事宜，可否请您再详细说明一下您目前掌握的信息，以及建议的接洽渠道？”
拓也停下脚步，平静地侧过身，看向这位在世嘉体系内举足轻重的中年人。他知道，这位田中先生掌管着世嘉的海外命脉，行事向来以稳健甚至保守著称，刚才会议上社长将如此重要的收购项目由自己引导，他心中定然有不少疑问，只是职业素养让他没有在会议上直接表露。
他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便签，上面清晰地写着几个关键的名字和术语。
“田中部长请看。”
他指着便签上的字迹，声音平稳。
“游戏的原作者，据我‘偶然’了解到的信息，是一位叫阿列克谢·帕基特诺夫的年轻人。”
“他所在的机构是苏联科学院计算机中心。”
“但关键在于，按照苏联的体制，知识产权理论上归国家所有，具体负责对外技术和软件授权的，是这个机构——‘苏联外国贸易委员会’，简称ELORG。”
他还特意在旁边标注了俄文原名《Тетрис》，以及ELORG的全称。
田中的目光紧盯着那张便签，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在快速消化这些信息。
“那么，您的建议是？”
“我的建议是，兵贵神速。”
拓也的眼神锐利起来。
“通过官方渠道，比如苏联驻日大使馆的商务参赞处进行预约，表明我们世嘉希望购买《Tetris》独家的全球全平台版权的意向，直接与ELORG进行谈判。”
“根据我得到的不确切消息，”他巧妙地运用着信息差，“目前这款游戏的影响力主要还局限在苏联的学术小圈子里，几乎没有商业机构接触过。这可能是我们拿下完整版权的黄金时间窗口。”
他顿了顿，补充道。
“谈判的重点是ELORG。至于计算机中心和帕基特诺夫先生本人，他们没有实际的版权决定权，我们的策略应该是以安抚和赞扬为主，可以准备一些合适的礼物表达敬意，特别是苏联国内稀缺的高档电子产品，避免他们未来可能制造麻烦。”
田中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
“那么谈判策略方面呢？”
“快刀斩乱麻。”
拓也毫不犹豫。
“避免陷入细节的泥沼。苏联人，尤其是负责外贸的官员，可能更喜欢直接、高效的方式。而且只要能在其他商业机构加入版权争夺前拿下，一点点的溢价远比几家一起争夺争出来的价格划算的多。我们可以派遣谈判风格比较直爽、决策果断，并且……”
他略微停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最好是能喝几杯的商务人员过去。”
这个建议让田中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
“礼物方面，除了常规的，我个人推荐可以考虑一些高品质、高酒精度的日本烈酒，比如三得利的山崎或者白州单一麦芽威士忌，甚至是冲绳产的泡盛古酒。或许能更快拉近距离。”
这番话，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刚毕业大学生可能了解的范畴，更像是一个深谙国际商务和人情世故的老手。
拓也适时地收敛了锋芒，补充了一句。
“当然，这些只是我基于有限信息提出的一些不成熟的建议。海外事业部有丰富的国际谈判经验和自己的信息渠道，最终的策略还是要以贵部门的专业判断为主。我这边只是提供一个可能的方向，绝无外行指导内行的意思。”
这番话既显露了实力，又表达了尊重，姿态放得很低。
田中彻底收起了最后一丝审视，眼中流露出真正的认可与惊讶。
“中山副组长考虑得非常周全，这些信息和建议对我们非常有价值。我们会立刻着手准备，尽快拿出方案。”
他郑重地再次欠身。
“感谢您的分享。”
目送田中匆匆离去的背影，拓也轻轻舒了口气。
第一关，算是初步通过了。
他转身，走向第三开发部的办公室。
推开门，里面的气氛果然与之前截然不同。
原本弥漫的沉闷或漠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骚动。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那眼神里有好奇，有探寻，有期待，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奋。
组长清水迎了上来，态度比早晨恭敬了不少，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
“中山副组长，刚才社长的指示我们都听到了。目前我们组手头主要是一些其他项目的辅助收尾工作，预计两三天内可以完成。你有什么建议吗？”
他主动向拓也反馈了当前组内的工作内容和进度，等待着新任“领导”的指示。虽然他是组长，但是也要看看太子的眼色。
“那正好。”
拓也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办公室里的众人。
“清水组长，我的建议是，完成手头的收尾工作后，暂时停止承接任何新的辅助任务。”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我们要集中全部力量，为新项目做准备。”
他看向清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清水心领神会，做出最后的决定。“这样吧，定在后天，也就是周三下午，我们召开《俄罗斯方块》的项目企划首次研讨会。届时请全体组员务必参加，我们需要尽快统一思路，明确分工。”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几个年轻的程序员脸上明显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终于，第三开发部也要有自己的主打项目了！
而且，还是由社长亲自拍板，社长儿子亲自操刀的项目！
拓也的目光在人群中掠过，捕捉到角落里一位看起来资历较老的员工，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和保留。
他心中了然，新团队的磨合，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