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裂缝里开出的花

蝉鸣最盛的午后，图书馆穹顶浇筑突然停了。胡小八隔着围挡听见父亲沙哑的吼声，像是砂纸打磨生锈的铁管：“预埋件位移超过三公分！谁动的定位仪？“

林晓晓的遮阳帽被热浪掀起，她正用红漆在围挡上画等高线图：“张明宇说地磁异常值比上周高了0.3个点。“她的马克笔突然顿住，漆珠顺着铁皮淌下来，像道凝固的血痕。

胡小八的校服后背洇出盐霜。他摸到裤袋里那个水晶蝉翼模型，棱角硌着指尖生疼。昨夜暴雨冲刷后的基坑泛着土腥气，积水倒映出穹顶钢骨架扭曲的倒影，仿佛被巨人揉皱的锡纸。

市立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桂花香。胡小八盯着父亲打了石膏的腿，吊瓶滴管在阳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斑。母亲把保温杯轻轻放在床头：“监理说定位仪被雷击过......“

病房电视突然插播新闻。镜头扫过暂停施工的穹顶，记者的话筒几乎戳到父亲同事脸上：“少年工程师的方案是否存在安全隐患？“胡小八的喉咙泛起铁锈味，他看见水晶模型从掌心滑落，蝉翼在瓷砖上碎成星星点点的银河。

“小八！“林晓晓的呼喊混着急诊室推车轱辘声。怀里抱着沾满泥浆的图纸，马尾辫上别着丧气的蒲公英：“工地西侧塌了！张明宇的无人机拍到......“

月光爬上窗台时，胡小八正用棉签蘸水润湿父亲的嘴唇。监护仪的红光里，他忽然看清父亲耳后那道陈年伤疤——去年台风天抢修体育馆时被钢筋划的，缝了七针，像条蜈蚣趴在麦色皮肤上。

凌晨三点的生物实验室亮着鬼火般的荧光。张明宇把三台笔记本拼成临时工作站，屏幕蓝光映着他们青黑的眼圈：“我黑进了气象局的雷电监测系统......“

林晓晓突然掀开遮尘布，福尔马林液体里的青蛙标本瞪着眼睛。她抖开泛黄的《地质勘探日志》，霉斑在1978年的雨季记录上开出诡异的花：“老校区扩建时挖出过防空洞！“

胡小八的铅笔在定位仪图纸上疯狂游走。父亲常说的“建筑会说话“突然有了实体，那些扭曲的钢筋在他眼前重组，混凝土裂缝里浮现出弹道轨迹般的纹路。当晨光刺破云层时，水晶蝉翼的残片被胶水粘成新的形状——一柄布满裂痕的钥匙。

教导主任的咆哮震得教务处玻璃嗡嗡作响时，班主任正在调试黄铜望远镜。她接过胡小八递上的报告，钢笔尖在“未登记的防空洞造成地基应力异常“下方划出波浪线：“需要个能说服教育局的证明。“

暴雨再临那日，三个身影蜷在工地监控盲区。张明宇的改装金属探测器嗡嗡作响，林晓晓往渗水孔倒荧光剂，胡小八的卷尺卡在混凝土裂缝间。当紫色荧光在地下甬道轮廓上亮起时，他们听见地底传来空洞的回响，像是沉睡多年的防空洞在打哈欠。

“找到了！“林晓晓的欢呼被雷声碾碎。胡小八的指尖抚过潮湿的砖墙，青苔覆盖的弹痕突然显露真容。张明宇的镜头对准墙上的粉笔画——褪色的红星旁，稚嫩的笔迹写着“1979.6.1，儿童节快乐“。

颁奖典礼改在暴雨后的操场举行。胡小八的获奖证书被父亲攥出褶皱，石膏腿上的签名密密麻麻爬满祝福。记者们镜头对准穹顶新浇筑的混凝土，那里嵌着水晶蝉翼钥匙，裂缝被填进混了桂花蜜的特种胶泥。

蝉鸣复又响起时，胡小八在防空洞口发现半枚生锈的子弹壳。班主任的黄铜望远镜对准夏日银河，轻声说：“当年敌机轰炸时，我校师生在这里给前线战士包扎伤口。“她的钢笔在新教案上勾画，“下周劳动课，我们给防空洞做口述历史展览。“

放学铃声里，林晓晓把蒲公英种子撒进裂缝，张明宇在测量新发的蝉蛹。胡小八仰头望着渐成弧形的穹顶，水晶钥匙正在夕阳下流转虹彩。他忽然觉得，那些曾让他夜不能寐的裂缝，或许正是光进来的地方。